我是偶尔发现自己会飞翔的。
我飞翔的时候,空气像厚厚的水流,在腹下流动,摩擦出春天的温暖,我的双手向前划动着,有时在空中一个腾跃,像鲸在海洋里自由。
我会飞。我挤到聚会的人群中激动地说。大家都笑话我,有人说,你在说灰吧,这有什么好听的。我说,不是灰,是飞,就是像鸟一样飞起来。他们摇摇头说,你的神经是不是有毛病了?
然后他们又各自说着自己的话,把我排斥在圈子外,我踽踽地走开了。
我和女友在公园里约会,为了博得女友的爱慕,我告诉她我会飞,她不相信。
我说,你等着看吧。我走到花坛前,站在高高的水泥台阶上,我踮起双脚,双手伸展,一股力量牵引着我,我的身体向上前倾着,然后用力一蹿,我的身体到了半空,开始,身体重重地下沉,我奋力地划动着双臂。终于,我浮了起来,在空中自由地飞来飞去。
我看到公园里的人,都抬起头来仰望着我,嘴里发出噢噢的惊叫声。
我在公园的上空转了一圈,落到女友的面前,她紧紧地拥抱着我。
有一天,我在空中看到一个城门,我决定从中穿过,但在穿越时,我才发现城门太窄小了,我的身体被卡在里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出,弄得满身灰土。
难道这里是小人国?
我会飞翔的事,慢慢地传开了,政府为了验证真实情况,希望我飞一次让他们看看。
我把他们领到一处悬崖边,我像过去一样飞起来了。
我的身下是万丈深渊。
我的身后,响起一片照相机拍摄的咔咔声。
第二天,全城的报纸都刊登了我飞翔时的照片,全城的人都轰动了,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
我热爱飞翔,在天空中比在土地上要安全自由,但一个人的飞翔是孤独而痛苦的。
不久,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新闻,说西城的一个男子,为了练习飞翔,从六楼的顶上一跃而起,最后摔在地上,不治而亡。
我开始害怕起来,我现在还年轻,所以我可以飞翔,有一天,我老了,会不会在一次飞翔中,失手从空中摔下?
有一天,友人请我吃饭;他指着桌子上的烤鸽子对大家说,吃,这个肉好吃,这是会飞的东西。
我久久地凝视着,不愿下筷,但很快这只鸽子就被大家伸出的筷子瓜分了,有人的嘴里还发出嚼食鸽子骨头的吱吱声。
我忽然觉得这只鸽子是个寓言,我决定放弃飞翔。
现在,我和大家一起走路了。
我行走在土地上,却常常被一块砖头绊倒,我再也不会飞翔了。城里的人也忘了,过去有一个人会飞翔的事情。
(选自《城外的春天》)
小说包
寓言是一门艺术,是思辨的艺术,也是批判的艺术。当寓言遭遇现实时,它的批判性就体现得更明显了。从这个方面看,寓言的本性决定了它是要干预现实的,它注定要像一枚匕首,勇敢地刺向现实,不会退缩。当“我”发现自己会飞的时候,一个精彩的寓言诞生了。很快,它就像我一样,长了翅膀,飞越众人的头顶,飞越悬崖,也飞越了人们的认知。会飞的“我”收获了快乐,收获了自由,收获了爱情,也收获了关注。然而,现实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它注定要站在寓言的对立面。“我”就这样飞翔着,在寓言与现实之间穿行。然而,独自飞翔的“我”是孤独的,“我”的寓言也相当脆弱。如果它继续流传,如果“我”继续飞,那结果会不会如那只鸽子一样,在人们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中,被无情地消灭?当寓言穿透现实时喜剧上演,当现实击碎寓言时悲剧诞生,而悲剧仿佛是一切事物的归宿,于是,“我”的飞翔就此谢幕,如一缕掠过发梢的风。
——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