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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佳骏 文选 ]   

醉酒的月亮

◇ 吴佳骏

  月亮很瘦,似一个身染沉疴的人,无精打采。后院阒寂,蝈蝈的低吟在暗夜里流窜,像是夜在叹息。我和父亲坐在粗糙的石桌上——喝酒。间或有夜风吹来,酒香随风弥漫,父亲和我都有些醉了。父亲说:“你还年轻,不应该喝那么多酒,不然身子会吃亏的。”而他自己却喝得非常的多,已经到了无酒即不能活的地步,这使我感到哀伤。
  我一直坚信,是酒拯救了我的父亲,也拯救了我。父亲喝酒是缘于我的忧伤,而我喝酒完全是因为父亲的痛苦。这种相互的同情和怜悯竟然使一对原本滴酒不沾的父子因此变得一个嗜酒如命,一个恋酒成癖。我在记忆中清晰地储存了我和父亲从尝酒到嗜酒的过程:
  最初,父亲为设法让我与其他孩子一样享有上学受教育的机会而不被辍学务农,他在每天超强度的劳动后,躲到后院的桂树底下开始了喝酒,直到把自己喝得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我不想看到父亲为了我而不堪肉体和精神的双重重压而学会了喝酒,借以麻醉自己的恐慌。
  后来,父亲为了替我物色一个媳妇,在四处托人受辱的委屈下,开始了疯狂地灌酒,直到将头上的青丝烧成了白发;我不想看到父亲整天为了我的私事而痛不欲生,无奈中便大量饮酒,借以浇愁,了以自慰。
  再后来,父亲为不增加我的负担,让我安心闯荡自己的事业,每天都孤寂地隐在村庄的茅屋里,闭门喝酒,抵御难耐的落寞;我在异乡的孤旅上因想念父亲而不得见,便每晚一个人钻进被窝偷偷地喝酒,以抗拒泪水从眼角的滑落。
  ……
  父亲的身体是一个盛酒的坛子,里面装满了我的痛苦;我的身体是一个盛酒的杯子,里面斟满了父亲的忧伤。
  夜已经很深了,石桌上酒瓶中的酒早被我和父亲喝光。村子里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父亲和我还醒着——喋喋不休地继续探讨着酒中的乾坤。母亲从屋里举烛而出,愤怒地说:“瞧你们俩没出息的酒鬼,月亮都被你们喝出病了,苍白精瘦,还不晓得回笼睡觉。”我抬头看天,月亮的确比先前更瘦了,像我父亲弯弓如柴的脊背。我想:月亮瘦了,肯定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太阳正在受难——它们历来血脉相连。
  
  (选自《掌纹》)

醉酒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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