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诗人汤玛斯在一首叫《时代》的诗中这么写道:“这样的时代,智者并不沉默/只是被无尽的嘈杂声/窒息了。于是退避于/那些无人阅读的书。”书籍是何等重要,在这里我不多说。但读书和写作是一对连体婴儿,它们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有些人喜欢嘈杂和喧嚣,这是一种选择。如果稍微放低一点人生的标准,一个人很容易投入到嘈杂和喧嚣中,用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放纵自己。而读书和写作,却是一种人生的收敛,是要把心猿意马收回到那个比较规矩、比较智慧、比较健康、比较向上、比较向善的模子里去,同时,也是一种避免这个时代伤害自己的保护措施。
不读书的民族肯定是一个白痴民族,不读书的人也是一个白痴。书永远是让人聪明的东西,它会让你宽阔,人生的经验在生活中可以获得,在书本中也可以获得。好书是为倾听者而存在的,书是从远古传来的智慧的潮汐。卡夫卡说:“书是挥舞着对付内心世界冰封的大海的斧头。”的确是这样,书有着这样的力量,像一把斧头,把我们内心的许多东西,被冻结的、蛰伏的许多东西砸碎、唤醒,使我们重新获得活力,解放自己,扬起波涛,迎风怒吼,深沉歌唱。
我说的读书不是指一般的阅读,不是指阅读报纸和通俗读物,是指好书,那些能影响我们心灵的书。阅读是一种趣味,高雅的趣味是通过高雅的书培养的;低俗的趣味正在影响和改变着我们的阅读。那些取悦人的、没有思想和内涵的文字,正在一个商品社会成为主流。好的书是阅读者并不多的书,而且往往是不合适宜的书。我对流行的东西抱有天生的抵制,这是一个读书人的直觉教会我的。人到中年后,已经有了分辨好坏书籍的能力,有了自己的阅读标准,基本不会进入到书商们的蛊惑之中。但是,年轻人可能会中他们的圈套,由此三番五次,一个人的阅读胃口就败坏了,坏的阅读习惯就形成了。所以,我们必须选择好书去读。
一个好作家的成长离不开大量的阅读,没有好书的激励,一个人基本成不了作家。我时常就是在那些让我沉醉的、百读不厌的好书中寻找写作激情的刺激,把动笔之前的自己,强行拉到那些伟人的面前,幻想和乞求只要下笔,就与他们有同等的分量,与他们比肩而立,语言同样有他们的摇曳多姿,思想同样有他们的厚重深邃,叙述同样有他们的奔流跌宕。我在读那些大师们的作品时,常常揣摩他们书写时的心态,我发现,这些人无一不是以极度的责任心为后世立文。这些人就是写一封信,也要把它当作传世之作来写。他们写作的那种投入状态,仿佛要在一篇作品中,集中他所有的才华,耗掉他所有的心血似的,倾其所有,献给读者。
我本人读书不全是为了我的创作,也是一种热爱,为了自身的安宁,通过阅读时传递的安静,在书本中聆听自然和大地的指教,体悟历史的经验,整理自己的思绪,从而善待自己。我曾经也是一个不安分守己之人,我使用过各种方式让自己平心静气,后来发现,最佳的方式是赶快躺在床上读一本书。一旦进入这种状态,我所面对的就是与世隔绝的夜晚,所有的声音和煎熬我的世界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书和自己的灵魂在自由交流低语,而烦躁的肉体在那时就被冷落,被慢慢驱赶进梦乡。书是上帝派来的夜晚的精灵,专为安抚我们的身心的。
好的书是读者参与其间的,在阅读时你跟着书中的文字一起思索,一起旅行,一起成长,一起迈向那个背后的秘密。同时我们可以在书中寻找道德的勇气,寻找活着的理由,寻找生命的光芒,与生活中黑暗的势力,与时代的绝望和混乱抗争。由此,我认为,写作与读书,对许多人来说,对商人,对权贵,对在为生计奔波挣扎的人,或许不是最好的生活,但对一个作家来说,一定是最好的、唯一的生活。
※ 陈应松,男,当代著名作家,著有《松鸦为什么鸣叫》《猎人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