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揣着一只相机到山上来玩。是座小山，山脚下就是冒着炊烟的村庄，那炊烟，袅袅着就漫到山上来了。当时冬天了，山上也没什么好景致。树上的叶都落光了，剩下光秃秃的枝枝桠桠。偶尔有一棵树上叶子还绿着，那绿，却发暗，老气横秋。草都枯了黄了，有风吹来，真的在瑟瑟发抖。在枯黄的草里面或者树的枝枝桠桠间，看不到一朵花，哪怕一朵不起眼的细细小小的花也看不到。也看不到红叶，乌桕树的叶子是红的，枫树的叶子也是红的，但这山上好像就没有一棵乌桕树，也没有一棵枫树。这人就没看到一点红的紫的有生气的颜色。这人只在一片枯黄里看到萧瑟。
　　其实这人来过这儿，春天夏天秋天都来过。那时候的景致不是这样的。刚刚春天的时候，映山红就开了，不是一朵一朵地开，是一片一片地开，开得整个山上像着了火一样，一片火红。映山红开过，蔷薇花又开了。蔷薇花有白的和粉红的，白的蔷薇花开满一根根枝条，这枝条缠绕在一起，山上就有了一簇又一簇的花环。粉的蔷薇花明显细很多，她们簇拥着开在一起，一蓬又一蓬，像一道又一道盆景。再后，白色的栀子花就开了，栀子花也是细细的，不起眼，却像星星一样在山上闪闪发光。不仅如此，离山老远，一阵风从山那边吹来，就能闻到栀子花香，让人心旷神怡。栀子花开过，就到秋天了。秋天山上开得最多的是野菊花。野菊花真是一种好看的花，金黄金黄的花，甚至用金黄都不能够形容她的艳丽。而且，野菊花不是一朵两朵地开，而是一开一大摊，有时候就沿着山路两边开过去。上山的人，就走在一条花径里，感觉特别惬意。山里还有一些细细小小的花，没人知道她们叫什么，是什么花，但她们一片一片开起来，也蔚为大观，让人叹为观止。
　　这人总在春夏秋季的山上徜徉，总把相机对着她们，然后让那些花儿在电脑里或者报纸上永恒。但现在，在这个冬季，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人没看到花，哪怕是一朵细细小小的花，也看不到。
　　这人就想下山了，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再来吧，这人跟自己说。但就在这人想下山时，他忽然看到一个女孩子往山上来。再一看，不是一个女孩子，是几个女孩子到山上来了。几个女孩子个个年轻，也个个漂亮，而且穿得十分好看。一个女孩子穿一件碎花短袄，那碎花，就是那种不起眼的细细小小的叫不出名的花。另一个女孩子，穿一件长羽绒服，羽绒服上，竟绣着一簇簇映山红。还有一个女孩子，穿一条冬裙，那裙子上，绣满了野菊花。几个女孩子看到山上有人，过来了，她们盈盈地看着他笑，还问：“你在这儿做什么呀？”
　　这人说：“本想上山来看花，却没看到。”
　　几个女孩子说：“冬天哪有花？”
　　这人说：“一朵也没有吗？”
　　女孩子说：“一朵也没有。”
　　这人在说话时看了看几个女孩，问着她们说：“你们是山下村庄的吗？”
　　几个女孩子说：“是呀。”
　　这人说：“你们比我们城里人还洋气。”
　　几个女孩子说：“我们就在城里打工。”
　　这人就点点头，说难怪，然后举起了相机，这人说：“我给你们照相吧？”
　　几个女孩一起说：“好呀。”
　　这人就咔嚓咔嚓为几个女孩照起来，照了好多张。照过，这人还要了女孩的地址。这人说：“我会把照片寄给你们的。”
　　这人说到做到，后来的一天，几个女孩真收到一大叠照片了。不仅收到照片，还收到一张报纸。报纸上面有一个版面以《冬天的花》为题，登着大半版照片。但那些照片照的不是花，而是她们几个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明白什么意思了，这女孩说：“那人把我们当花了。”
　　其他女孩听了，没再做声，但脸红了。女孩子脸一红，真的是花了，是一朵灿烂的花。
　　
　　（选自《短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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