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林黛玉即席吟诵“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四座惊叹。她在宴桌上的优雅从容,更令人钦羡。餐桌,并不仅仅是饮食男女满足口腹之欲、呼朋唤友、觥筹交错的场所,从很多方面来说,餐桌上呈现的是丰富多彩、充满人文关怀的语文世界。
餐桌上的语文,活色生香,令人沉醉。且不说八大菜系各式各样的菜谱菜名,且不说繁冗讲究的餐桌礼仪,单是各地迥异的进餐气氛,就足以叫人流连。“越浦黄柑嫩,吴溪紫蟹肥”,说的是江南的鱼米风情;“压扁美人缠臂金”,说的则是北地俏皮逗人的零食。那样的亲切,沁人心扉。
上海人中秋宴以桂花蜜酒为佐食,合家团圆,共赏秋月,此刻情景,自然令人雅意勃发。餐品不在于丰盛还是简单,只在于情,在于悠悠的文化气息。苏子说“无肉使人瘦”,可风骨是不会变的,比起路易十六死前暴食荤腥的蠢态,显得多么气定神闲!
记得汪曾祺曾在《端午的鸭蛋》一文中提及袁枚《随园食单》中将腌蛋切瓣待客的记述:“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这样精心细致的待客之道通过文人平实质朴的文字传达给读者,令人玩味。再平常不过的一道佐餐菜,在餐桌上也能够折射出不平常的情感,或许仅仅一盏家酿,也值得白居易反复叩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玉盘珍馐,金樽清酒,众宾围坐的喧闹景象,在现代社会可谓比比皆是,这样的就餐氛围,无关情也无关雅,更不论待客之礼仪。这里仅仅充斥着钱权名利的腐臭,一副副堆笑的面孔,一声声阿谀谄媚的软话,把洋溢着温文之风的餐桌侵蚀得面目全非。
千年前滕王阁上的一场盛宴,引出了王子安文辞富丽、流传千古的佳作。那样的宴会,不可不谓之隆重,却也不可不谓之风雅。如云的宾客,如花的舞姬,从如泉的文思中缓缓泻出笔端,“胜地不常,盛筵难再”,恰似易逝的轻烟。可那场餐桌上文辞与胆识的较量,将永恒定格在飞扬的文采中,弥足珍贵。而今,恐怕很难听到餐桌前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吟叹了。
餐桌是一个舞台,为光阴过客提供一处饶有意趣的所在,不拘何时何地,或在山间,在竹海,在一叶扁舟上,同天地万物共享文脉中一缕动人的馨香。那么,餐桌上的语文也就不仅限于一方光滑木质平面上飘出的“秀色可怜刀切肉,清香不断鼎烹龙”了。
在欧阳修的醉意中,那是翼然临于泉上的醉翁亭,是“太守乐其乐”的政治畅想,与民同乐,甘于“山肴野蔌,杂然前陈”,山林间无限和谐的“前者呼,后者应”比之于宝马香车直奔星级酒店的例行公事,不知文雅多少倍。深入民众,共饮一江水,才能够生发出崇高的人文素养,为人所怀念;笑傲酒场,横行乡里,把百姓的疾苦当做一桌酒饭,直叫人侧目!而在“白露横江”的清秋,那悠长的岁月,短暂的人生,江天一色的千古赤壁,清风明月下不绝如缕的夜笛,皆化作造物者杯盘中的无尽藏,一任出世入世的主与客同消万古忧愁;悲也罢,乐也罢,歌也罢,曲也罢,人生的酸甜苦辣咸就在这万顷碧波上随君消遣,这又是何其磊落的一次餐桌上的文化游怡。
餐桌上的语文,更适于文雅地品尝、体悟,为的是存一丝真情,常常回荡在心间。这种语文,是人类温饱后派生出的一种别样风情的文化,或雅或俗,或浓或淡,或流觞曲水,或牙板轻拍。张爱玲生前遗憾“鲫鱼多刺”,她微掐纤腰,高昂头颅,嘴角浮着若隐若现的笑意,大概还是多刺的“鲫鱼”更好罢——且容我愚妄地猜测。
我的目光拨开鼓乐吹笙、轻歌曼舞围成的珠帘,静静地栖息在摆着纯净文化盛宴的餐桌之上。
学校:江苏省外国语学校
导师:邱海芳
点评:中国饮食文化可谓源远流长,值得书写的名人与饮食的轶闻趣事浩如烟海,甘珏晟的《餐桌上的语文》却在一篇千字短文中,凭借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想象力,为我们摆上了一桌丰盛的文化大宴。《红楼梦》《随园食单》等文学文化名著被巧妙地杂陈其中,苏东坡、汪曾祺、袁枚、白居易、王勃、欧阳修、张爱玲等文学大师被信手拈来。随着作者思绪的自然流淌,我们在享受那飞扬的文采时,仿佛也跟随作者进行了一次语文味十足的文化之旅。(洪鸣)
(本文获第十二届“新世纪”杯全国中学生作文大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