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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家骏 文选 ]   

以不朽之文传不朽之人

◇ 魏家骏


  还是在上个世纪初,鲁迅用文言文写作了诸如《人之历史》《破恶声论》《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怀旧》等论文和小说,后来被分别收入了《坟》《集外集》《集外集拾遗》等文集。新文化运动肇始,鲁迅于一九一八年写作了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在《新青年》杂志发表,此后便很少再用文言文写作了。然而,在《鲁迅全集》第六卷所收入的《且介亭杂文》里,却收录了一篇用文言文写作的《河南卢氏曹先生教泽碑文》,这是为河南省卢氏县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乡村小学教师曹植甫写的。鲁迅很少为人写碑志墓铭之类的文章,现《鲁迅全集》中收录的也仅有为数极少的几篇,如给青年作家韦素园写的《韦素园墓记》、给日本青年学者镰田诚一写的《镰田诚一墓记》,都是给极为熟悉的人写的。而卢氏县地处河南省西南部的伏牛山区的大山深处,山峦纵横交错,重重叠叠,这位曹老先生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显然和鲁迅素昧平生,怎么能请到鲁迅这样的一代文坛宗师来为他撰写这篇《教泽碑文》的呢?
  曹植甫(1869-1958),名培元,河南省卢氏县五里川镇路沟口村人,他出身贫寒,幼年苦学,二十岁那年赴陕县(陕县与卢氏县现均隶属于河南省三门峡市)考中秀才。当时正值清朝光绪年间,国家积贫积弱,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他眼见家乡地处穷乡僻壤,许多贫苦子弟求学无门,决心开办学校,招收贫苦人家的子弟入学,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家乡的教育事业。起初他应地方人士的请求,主持朱阳关分州义学(义学是过去为贫苦人家的子弟所兴办的免费学校),后来先后于汤河、马耳崖、五里川等地任教,桃李遍于卢氏县境。曹植甫先生虽为晚清秀才,却毫不泥古。在二十世纪初的新文化运动中,他顺应历史潮流,在校园内推广白话文,反对封建思想,倡导男女平等。他为人品格端正,教书育人,为人师表,当地有的人家一家祖孙三代都是曹老先生的学生,他的美名可以说誉满县内的乡镇村落。
  曹植甫老先生的长子曹靖华(1897-1987),原名联亚,一九零六年,年仅九岁的曹靖华随父亲到朱阳关义学,开始读四书五经。当时,在这个乡村学校里,已经能够看到维新派名人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和《白话报》这样的通俗报刊。据曹靖华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写的散文《忆当年,穿着细事且莫等闲看!》中的回忆:“辛亥革命初年,我满身‘土气’,第一次从万山丛中出来,到一百里远的县城考高小。……‘五四’风暴中,作为一个北方省城(引者按:当时的河南省会在开封市)的中学生,到上海参加第一次全国学生代表会议。”此后,他便在一九二一年又到了上海,在设在渔阳里的外语学社学习俄语,并于同年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被派往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一九二二年底回国后,他开始从事苏俄文学的翻译介绍,并与鲁迅有了初步的接触。一九二五年,与鲁迅、韦素园、李霁野、台静农、韦丛芜等人成立以翻译介绍外国文学特别是以介绍苏俄与东欧文学为主的文学社团“未名社”。大革命高潮中,他参加了国民革命军的北伐,大革命失败后再次赴苏,先后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列宁格勒东方语言学院和列宁格勒国立大学任教。一九三三年秋从苏联回国后,先后在清华大学、北京大学等校任教。曹靖华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了苏俄文学的翻译介绍和外国文学的教育事业。他的译作十分丰富,主要有契诃夫的《三姐妹》《蠢货》,绥拉菲摩维奇的《铁流》,聂维洛夫的《不走正路的安得伦》,西蒙诺夫的《望穿秋水》,瓦西列夫斯卡娅的《虹》,阿•托尔斯泰的《保卫察里津》,卡达耶夫斯基的《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肖洛霍夫的《死敌》和高尔基的《一月九日》等。由于他长期在苏联工作与生活,鲁迅也曾通过他搜集一些苏联的版画和俄文版的书籍。在与鲁迅的交往中,曹靖华和鲁迅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一九三四年秋冬之交,曹植甫老先生六十五周岁的生日即将来临,五里川、朱阳关一带的学生们要为恩师祝寿,决定集资立一座教泽碑,碑文当然也要请一位德高望重的知名人士来撰写,方能与曹植甫老先生的德行操守相称。于是,他们想到了当时在北平大学执教的曹老先生的哲嗣曹靖华,请他酌定。曹靖华就把这件事转托鲁迅,请他挥毫拟就。
  从《鲁迅日记》看,一九三四年的十一月份,鲁迅一直在生病,每隔一两天,日本医生须藤就到家里来给鲁迅诊治。在这个月的日记中,可以见到这样的一些记载:
  “十五日 上午得靖华信。下午须藤先生来诊,并携血去检。”
  “十六日夜八时热三十七度六分。……复靖华信。”
  “二十五日上午得靖华信,即复。……九时热三十七度五分,十时退四分。”
  “二十六日雨。上午往须藤医院诊。”
  “二十八日晴。上午季??(许寿裳字季??)夫人携世?来,即同往须藤医院诊。”
  “二十九日……午后为靖华之父作《教泽碑文》一篇成。”
  “三十日晴。晨寄靖华信并文稿。”
  经查《鲁迅全集》中的书信,可以推测,十五日曹靖华在给鲁迅的信中提出了为其父撰写碑文的请求,因为在第二天,即十一月十六日,鲁迅就给曹靖华写了复信,答复了他的请求:“碑文我一定做的,但限期须略宽,当于月底为止,寄上。因为我天天发热,躺了一礼拜了,好像是流行性感冒,间天在看医生,大约再有一礼拜,总可以好了。”(见《鲁迅全集》第十二卷,第565页)鲁迅慨然允诺为他的父亲撰写《教泽碑文》,并且允诺在月底前完成。果然,在收到曹靖华于十一月二十二日的信以后,于二十五日又给曹靖华写了复信,信中说:“我从二十二日起,没有发热,连续三天不发热,流行感冒是算是全好的了,这回足足生了二礼拜病,在我一生中,算是较久的一回。……我大约从此可以恢复原状了。”看来,他在病愈了几天之后,就在二十九日的午后一气呵成,写成了这篇《河南卢氏曹先生教泽碑文》,并于次日晨寄出。
  这篇碑文最早刊载于一九三五年六月十五日出版的北平《细流》杂志第五、六期合刊,发表时题为“曹植甫先生教泽碑碑文”,估计是当时在北平做教职的曹靖华拿去发表的。后来,鲁迅将其收入自己在一九三五年末编定的《且介亭杂文》,这本杂文集于鲁迅逝世以后的一九三七年七月,由上海三闲书屋初版,现收入《鲁迅全集》第六卷。
  
  河南卢氏曹先生教泽碑文
  
  夫激荡之会,利于乘时,劲风盘空,轻蓬振翮,故以豪杰称一时者多矣,而品节卓异之士,盖难得一。卢氏曹植甫先生名培元,幼承义方,长怀大愿,秉性宽厚,立行贞明。躬居山曲,设校授徒,专心一志,启迪后进,或有未谛,循循诱之,历久不渝,惠流遐迩。又不泥古,为学日新,作时世之前驱,与童冠而俱迈。爰使旧乡丕变,日见昭明,君子自强,永无意必。而韬光里巷,处之怡然。此岂辁才小慧之徒之所能至哉。中华民国二十有三年秋,年届七十,含和守素,笃行如初。门人敬仰,同心立表,冀彰潜德,亦报师恩云尔。铭曰:
  华土奥衍,代生英贤,或居或作,历四千年,文物有赫,峙于中天。海涛外薄,黄神徙倚,巧黠因时,?枪鹊起,然犹飘风,终朝而已。卓哉先生,遗荣崇实,开拓新流,恢弘文术,诲人不倦,惟精惟一。介立或有,恒久则难,敷教翊化,实邦之翰,敢契贞石,以励后昆。
  会稽后学鲁迅谨撰。
  
  首先,我们需要说明的是,教泽碑,是属于那种为生人而立的功德碑,旨在表彰建立功业、德行高尚的人,给这样的人树碑立传的。我们今天说一个人有美好的品德,称他是“有口皆碑”,那个“碑”就是这种功德碑。
  这篇碑文用文言文写成,文中多用四字句,偶尔也有六字的骈偶句(如“作时世之前驱,与童冠而俱迈”),用典也很多。对这篇文义古雅、涵义深刻的文章,我们需要做一些简单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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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碑文的开头说:“夫激荡之会,利于乘时,劲风盘空,轻蓬振翮,故以豪杰称一时者多矣,而品节卓异之士,盖难得一”,说的是在风云激荡的时代,最适合那些投机分子乘机崭露头角,他们像轻飘飘的蓬草,又像展翅的大鸟,一下子就能腾空而起,这些被人们称为英雄豪杰,在时代的大潮中名噪一时的人物可谓多矣,然而能够保持坚定意志、恪守自己信念的高洁优异之士,却难得见到一个。这是以反衬的手法,从反面来烘托曹植甫老先生品质的可贵。接着就转入对曹植甫先生为人的赞颂:“幼承义方,长怀大愿,秉性宽厚,立行贞明”,这里的义方,本指立身做人应该遵守的规矩法度,《左传•隐公三年》:“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后因此多以“义方”指家教。这几句是说他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具有宏大的志愿,性情宽厚,立身行事,正直端方,光明磊落,对曹老先生从少年时代到长大成人的卓异品格给予了高度评价。至于他的功绩,则主要在于“躬居山曲,设校授徒,专心一志,启迪后进,或有未谛,循循诱之,历久不渝,惠流遐迩”,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他屈居在深山之中,开办学校,教育学生,专心致志地培养青少年,有时遇到不用功的学生,他也耐心地加以引导,多年如一日从事教育工作,使他的恩泽惠及家乡远近。山区设校,固功不可没,而“授徒”之热心,更是令人赞叹。文章先以简括之词来对曹植甫先生的功绩做简要的评述,又以“专心一志,启迪后进,或有未谛,循循诱之”十六个字来做具体的叙述,再以“历久不渝,惠流遐迩”来做收束,文义简洁,层次分明。“又不泥古,为学日新,作时世之前驱,与童冠而俱迈”,是赞颂曹植甫先生能够与时俱进,敏锐地接受新事物,不满足现状,不抱残守缺,和年轻人一起走在时代的前列。这里有一件值得一说的趣闻,在河南省卢氏县的熊耳山区,有裸浴的风俗,初到此地的外乡人对此常常感到迷惑不解,认为是有伤风化。其实当地有温泉,浸泡在温泉中可医治百病,而当地人对在路边的温泉中裸浴已经习以为常,不足为怪。至于温泉中男女洗浴隔日时间的安排,竟是曹植甫老先生早年间定下的,这一习俗一直保持到了今天。这件事也足可作为曹老先生有着不拘泥守旧的近代文明思想的佐证,并可以看出当地群众对曹老先生的尊重。“爰使旧乡丕变,日见昭明,君子自强,永无意必”四句,赞颂了曹植甫老先生对家乡的贡献和高尚的品行操守。“爰使旧乡丕变,日见昭明”是概述曹老先生悉心施教所收到的效果,使得家乡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丕,大的意思),使当地的山乡社会也显得更加光耀明亮。其中“永无意必”句,是指他永不任性固执,典出《论语•子罕》:“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指意气用事;必,指固执己见。“而韬光里巷,处之怡然。此岂辁才小慧之徒之所能至哉”,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曹老先生屈居在穷乡僻壤之中,不以为苦,却怡然自乐,这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到的。韬光,指把声名才华掩藏起来。“辁才小慧之徒”中的“辁才”,语出《庄子•外物篇》,“辁”是古代车的小轮,“辁才”即小才;“小慧”,即小有智慧,“辁才小慧之徒”,意思就是没有见识的人。在叙述了曹老先生从教多年的事迹之后,再次赞颂了他的高尚品格。“中华民国二十有三年秋,年届七十,含和守素,笃行如初。门人敬仰,同心立表,冀彰潜德,亦报师恩云尔”,记述了为曹老先生树立教泽碑的缘起。“含和守素,笃行如初”,说的是曹老先生怀抱着高尚的信仰,坚定不移地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地方教育事业。“门人敬仰,同心立表,冀彰潜德,亦报师恩云尔”作为碑文的结尾,记述了他的学生对身受曹老先生教泽的感念之情,同时也表达了鲁迅自己怀着敬仰之情为曹老先生撰写这篇碑文的感情。
  在碑文的正文之后有一段“铭曰”,这是碑文写作的一种固定的体例。这里需要对“碑文”和“铭”这两个概念做一点简单的说明。刘勰所著的《文心雕龙•诔碑第十二》:“属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也。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因器立名,事先于诔。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创作碑文这种体裁的文章,需要有史家的才能,它的叙事是传记,它的韵语部分就是铭。在碑文里,需要突出地叙述美好的德行,而且一定要能够显示出清风高洁的光彩;明白地记述伟大的美德,也一定要显示出卓越宏伟的功绩。碑是用来刻“铭”的,而“铭”就是碑上所刻的文辞。碑这种器物决定了碑文的名称,碑的产生要比诔早。“碑”与“诔”的区分在于,在石头上刻写碑文、记述功德的,归入“铭文”一类;而立碑叙述死者功绩的就归于“诔文”。姚鼐在《古文辞类纂》中也说:“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歌功颂德,其用施于金石。周之时有石鼓刻文,秦刻石于巡狩所经过,汉人作碑文,又加以序。序之体,盖秦刻琅邪具之矣。”他也是把碑作为一种铭刻在石头上的歌功颂德的体裁,并且把碑文分为序与文两个部分的。一般而言,“序”是用散文的句式,而“铭”是用韵文,即需要押韵的。从刘勰和姚鼐的这些论述中,我们可以提炼出几个要点来:一是碑文是为德高望重的生者所写的,以弘扬他的伟大功业,与赞美死者的“诔”不同;二是这种文体要求分为序传和铭文两个部分,序传采用散文体,铭文采用韵文体;三是碑文是要铭刻在石头上的。(这里需要附带说明的是,鲁迅为曹老先生所写的这篇《教泽碑文》,曹老先生生前一直谦逊地表示不能接受这么高的荣誉,所以也就未能立碑镌刻。直到一九八六年九月六日,即全国第二个教师节前夕,镌刻着鲁迅撰文手迹的曹植甫先生教泽碑终于在卢氏县五里川中学的校园里树碑揭幕,圆了曹老先生的几代学生和山区群众多年的心愿。从鲁迅撰文到碑文镌石落成,过去了整整半个世纪,碑文勒石也告慰了鲁迅的在天之灵)
  鲁迅的这篇《河南卢氏曹先生教泽碑文》,前半部分就可以看作是“传记”,即“序”,而后面的四言的“铭文”是赞语。
  “华土奥衍,代生英贤,或居或作,历四千年,文物有赫,峙于中天”六句,开始先说中华文明的缘起,说的是,中华大地,深奥绵延,每个时代都有英雄贤士出现,他们或者是固守前人的教训(“居”),或者是有所创造与发明(“作”),经历了四千年的历史,使中华文明(“文物”,旧为礼乐、典章制度的统称,这里亦可代指文明)光彩灿烂。这是从中华文化的宏大背景上来看曹老先生高洁品格深厚的历史基础,同时也说明了曹老先生的这种抱定宗旨、热心教育、献身山乡的精神,正是中华四千年文明的集中体现。
  “海涛外薄,黄神徙倚,巧黠因时, ?鹊起,然犹飘风,终朝而已”六句,则是说时代的变化:近代以来,海外的风气迫近,使黄帝之神也徘徊长叹(黄神,指中华先祖之黄帝,《淮南子•览冥训》汉代高诱注:“时无法度,黄帝之神伤道之衰,故啸吟而长叹也。”徙倚,徘徊不定)。“巧黠因时”,是说人们都想用狡猾的伎俩适应时代;“?枪鹊起”,典故出于《庄子•逍遥游》,说的是鲲鹏展翅高飞时,遇到了蜩(即蝉)、学鸠(即小灰雀)、斥?(一种小鸟)的讥笑:“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斥?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意思是,蜩与学鸠看到鲲要飞往九万里之外的南方,就讥笑它说,“我从地面急速起飞,想飞到榆树和檀树的树梢,有时还飞不上去,只好又落到地上来,为什么要到九万里的高空再向南飞呢?”而斥?看到鹏要展翅高飞,也讥笑说:“它想飞到哪里去啊?我奋力跳起来往上飞,也不过几丈高就落下地来,盘旋在蓬蒿丛中,这也就是我飞翔的极限了,它还打算飞到什么地方去呢?”庄子认为,这就是小鸟和鲲鹏这类大鸟的不同之处。鲁迅在这里是说那种投机取巧的小人能够乘机崛起。?与鹊都是小鸟,枪是飞跃的意思。鲁迅感叹说,无论是狡猾之徒,还是投机取巧的小人,都不过像一阵风一样,转瞬即逝(“飘风”与“终朝”,语出《老子》:“飘风不终朝”,意思是不能长久)。以上六句是为赞颂曹植甫老先生的美德所做的反衬,鲁迅从时代的风气说起,对那种投机取巧、鼠目寸光,被那个崇尚虚荣的时代所看好的人,表达了极端的鄙视,也在字里行间隐含了他们怎么能与曹老先生的这种高尚品格相提并论这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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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这样的对照,接着便转入了对曹老先生崇高精神的赞颂:“卓哉先生,遗荣崇实,开拓新流,恢弘文术,诲人不倦,惟精惟一”,意思是说,伟大啊!像曹老先生这样的人,他不贪图一时的荣耀,崇尚实实在在地做人,努力传播新文化新思想,在教育领域里弘扬了中华文明。对待学生做到了诲人不倦,精心教育,始终如一,概括地叙述了曹植甫老先生的功绩。鲁迅不是就事论事地表彰曹老先生献身教育的事迹,而是把他的这种精神上升到了传播新文化、新思想的高度,这样的赞誉就非同一般了。
  “介立或有,恒久则难,敷教翊化,实邦之翰,敢契贞石,以励后昆。”这六句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在短时间内保持独特的品行节操,或许是可能做到的,但要是一直坚持下去就难了。而教育青少年一代实在是传播文明的一件大事(“敷教翊化”,敷,是布、施;翊,是辅佐,敷教翊化,就是从事教育事业;“实邦之翰”,邦,国家;翰,原指毛笔,后以代称文墨、文词,这里指文化传承的大事)。“敢契贞石,以励后昆”,敢,这里是表示冒昧;契,通锲,即镂刻;贞石,即碑石的美称,敢契贞石,就是说作者不揣浅陋地撰写了这么一篇碑文,刻在碑石上。以励后昆,励,勉励;后昆,即后裔、子孙后代。以励后昆,用曹老先生的事迹来勉励后代子孙。
  在这些赞美的话语中,鲁迅始终紧扣住曹老先生与投机、浮躁、趋时等不良的时代风气相对比的务实精神,赞颂了这种精神对光耀中华文明的伟大意义。虽然曹老先生屈居乡里,不能广为外界所知晓,他的这种精神却因其勤恳与坚守显得尤为珍贵。
  在碑文的结尾,鲁迅还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会稽后学鲁迅谨撰”,“会稽”是绍兴的古称;“后学”是在曹老先生面前的自谦;“谨撰”是谦虚的表示。虽然是碑文写作的成例,却也表达了鲁迅撰写这篇碑文的肃穆敬仰的心情。
  在《鲁迅全集》中,这篇以文言文写成的碑文,是很引人注目的。毛泽东抗日战争时期在延安的窑洞里读《鲁迅全集》,就饶有兴趣地读到了这篇碑文。一九四五年八月,毛泽东从延安来到重庆,为抗战胜利后中国前途与命运的决策,参加中国共产党与中国国民党的谈判。有一天,毛泽东去中苏文化协会访问,那时候,曹靖华就在中苏文化协会工作。陪同他去的那位八路军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同时也担任中苏文化协会的常务理事,当介绍到曹靖华的时候,他就向毛泽东介绍说:“这位是曹靖华先生!”毛泽东和曹靖华热情地握手,还亲切地问他:“那么,曹葆……”不用说,曹靖华就猜到,毛泽东是问他和曹葆华是不是兄弟了。因为当时在重庆还有一位文化界的名人叫曹葆华,人们都以为他们俩是弟兄关系。曹靖华于是解释说:“我们不是弟兄,他是四川人,我是河南人……”毛泽东接着又问他:“河南什么地方人?”曹靖华回答说:“河南卢氏县人。”听到曹靖华说是卢氏县人,毛泽东更感兴趣了,又紧接着追问:“那么,卢氏县有位曹植甫老先生,你认识?”曹靖华连忙回答说:“那是家父。”毛泽东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呵,呵,明白了,你是一位老教育家的儿子……”这时候,曹靖华又有些不解了:“毛主席您是怎么知道家父的呢?他一生从未离开过山区,只是年轻时为考秀才,去过陕州,再远一点的地方,连洛阳、开封都没有去过。”毛泽东微笑地告诉他:“我是从鲁迅的文章里知道的。鲁迅先生给他写过一篇《教泽碑文》呐!可惜我没有到过豫西山区,倘有机会去令乡,一定要去拜访曹老先生的。”就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乡村小学教师,受到了中国现代两位伟大人物的关心,这也说明,只要一生勤勤恳恳地为人民做好事,人们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功绩的。而这也在中国现代文化中留下了一段如同毛泽东所感叹的,是鲁迅先生“以不朽之文传不朽之人”的佳话。
  

以不朽之文传不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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