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散文史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可以说是独步文苑的不朽之作,在文情并茂的盛誉之外,同时又有他作为书圣的遗墨,又为其增添了另外一种娟秀与妩媚。无论从文学还是从书法的角度看,《兰亭集序》都堪称难以逾越的一座高峰。然而,在《兰亭集序》所记述的兰亭聚会之前五十多年,早在西晋时代,还有一次鲜为人知的在洛阳金谷园里的贵族聚会,也留下了一篇与《兰亭集序》极其相近的散文,这就是石崇的《金谷诗叙》。这两篇散文不但在命意、形制、结构诸方面,甚至在个别语句上,都有十分相近之处。然而先出的《金谷诗叙》,早已经被岁月的烟尘湮没在浩瀚的典籍之中,难以寻觅其踪影,而后出的《兰亭集序》,却成为历代散文选本的必选篇目,流传已久,影响深远,赢得了前者绝对难以与之匹敌的广泛声誉。这或者是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一个例子,看似如同双璧,实际上却高下有别,而后出者——且有着比较明显的仿作痕迹——《兰亭集序》,几乎可以说作为东晋时代散文风格的代表性作品,已经不是《金谷诗叙》可以望其项背的了。
《金谷诗叙》的作者石崇,是西晋时最大的富豪,在历史上素以骄奢淫逸著名。他在晋惠帝时任荆州刺史,转南蛮校尉、膺扬将军,因为打劫和掳掠而暴富。他后来在朝中屡屡升迁,握有重兵,官至太仆寺卿、持节监青徐诸军事、征虏将军等朝廷要职,完全称得上是既有权又有钱的大官僚。他在洛阳郊外的金谷涧中,建造了我国第一座私家园林金谷园,经常在这里大宴宾客,借以炫耀自己的豪富。其穷奢极欲的所作所为,在历史上留下了许多颇遭非议的丑闻,诸如和王恺比富、令美人在宴席上劝酒,客人不喝就立即杀掉美人等等行径,就都是为后人所瞠目结舌的故事。以我们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人就是个身居高位、财大气粗、蛮横无理、狂妄至极的一介武夫和超级流氓。
可是,他却也会附庸风雅,时不时地也来个“笔会”什么的文学活动,并且把与会者的作品结集成册,这篇《金谷诗叙》就是他在一次聚会以后,为参与聚会者的诗歌集所写的一篇短短的序文。如今要想找到被埋没在汗牛充栋的古籍里的这篇短文,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历代的选家们对这位古代“腐败分子”的文章似乎都不感兴趣,因此我们也就只能从《世说新语》刘孝标的注文、《文选》李善的注文和《水经注》里,获得一些微弱的信息。下面的这段文章,就是从《世说新语》刘孝标的注文里摘录出来的:
余以元康六年,从太仆卿出为使,持节监青徐诸军事、征虏将军。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座。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纪,又写诗著后。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凡三十人,吴王师、议郎、关中侯、始平武功苏绍字世嗣,年五十,为首。
就连这区区二百六十多字的短文,人们也断然难以相信会出自那位整天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的酒肉将军石崇之手,因此在学界素来也有人持怀疑态度。有人就说这篇文章是参与了那次聚会的潘岳写的,或者说是为他捉刀代笔的,但终因为证据不足,无法加以肯定。余嘉锡在《世说新语笺疏》中认为:“夫石季伦(即石崇)非不能文者,何须安仁(按:潘岳的字)捉刀?”
石崇所记的事发生在西晋元康六年(公元296年),事隔五十七年之后,到了东晋永和九年(公元353年),著名书法家王羲之在会稽的山阴,也参加了一次兰亭聚会,与会者也都写了诗歌,结集成为诗集《兰亭集》,并由王羲之执笔,写下流传千古的不朽作品《兰亭集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
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如果把这两篇文章放在一起,用不着更多的比较,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有许多相似之处。如开头都先说明聚会的时间、地点、原因,然后描写聚会地的自然风光和优美环境,连坐次排列的方式也都一样地加以记述,最后又都归结到对人生的慨叹。《兰亭集序》最后一句话:“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和《金谷诗叙》的结尾“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也是大同小异的。所以,在历史上,认为《兰亭集序》是模仿《金谷诗叙》写作的,也是公认的事实。余嘉锡在《世说新语笺疏》中就说过,把《金谷诗叙》和《兰亭集序》放在一起比较,确实是因为“时人不独谓两《序》文词足以相敌,且以逸少为兰亭宴集主人,犹石崇之在金谷也”。余嘉锡甚至还说:“观其波澜意度,知逸少《临河叙》(按:即《兰亭集序》作为法帖的名称)实有意仿之。故时人以为比。”(《世说新语笺疏》,中华书局,1983年出版,632页)
两次颇为相似的聚会,都是记述朋友间的交谊,无非是一样的喝酒谈天,一样的赋诗述怀,留下的又是两篇写作格局极为相似的文章,说《兰亭集序》是模仿《金谷诗叙》写作的,应该说是此言不虚。就是王羲之自己,也从不讳言,并且以此为荣。在《晋书·王羲之传》中就记述说,王羲之听人说把他的《兰亭集序》“比于石崇,闻而甚喜”。因为在当时人的心目中,石崇毕竟是一个位高权重、颇有声望的大人物,而王羲之却只不过是个地方小官,拿他和石崇相比,实在也是对他的一种抬举。《世说新语·企羡篇》就有这样一则记载:“王右军得人以《兰亭集序》方(即‘仿’)《金谷诗叙》,又以己敌石崇,甚有欣色。”但是,《兰亭集序》在中国文学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上的影响,却要比《金谷诗叙》大得多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几百年之后,大文豪苏东坡还重提这桩文坛公案:“兰亭之会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伦,逸少闻之甚喜。金谷之会皆望尘之友也,季伦之于逸少,如鸱鸢之于鸿鹄。”(《东坡题跋·右军斫松图》)在他看来,这两篇文章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客观地看,《金谷诗叙》写作于前,文笔虽然失之粗疏简略,但作为记事性的“序”,文章的各种要素,如时、地、事等都还是基本具备的。而且在叙述的笔法上,虽属差强人意,却也堪称要言不烦。像“清泉茂林”的概括性的环境描写,“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这一段中对欢聚场面的叙述与描绘,也是颇为简练生动的。实事求是地说,《兰亭集序》在许多地方确实有着借鉴《金谷诗叙》的痕迹。如果说《兰亭集序》是在《金谷诗叙》的基础上,运用了生花妙笔,点石成金,也是不为过分的,如把“清泉茂林”四字加以点化,发挥成为“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而“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一句,分明也是《兰亭集序》中的“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之所本。就连《兰亭集序》在后半部分中洋洋洒洒地生发出的一番感叹,也是从“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这两句铺张开来,加以丰富与发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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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尽管如此,把《兰亭集序》和《金谷诗叙》放在一起加以比较,我们仍然一眼就能够看出它们之间的高下之别。人们对《兰亭集序》给予了过多的褒扬,而对《金谷诗叙》持摒弃的态度,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面固然也包含有《兰亭集序》因作者王羲之作为著名书法家及其作为中国书法史上的著名法帖的文化综合效应,但就文章本身的内容看,《金谷诗叙》根本缺陷还在于它的思想的浅薄,或者可以说是缺少作为文章灵魂的内在风骨。
读《金谷诗叙》,即使不是因为先入为主地了解了石崇的为人,我们也能够感受到文章中弥漫着的那种富而好礼的夸饰和骄奢淫逸的炫耀。你看,在“昼夜游宴,屡迁其座”这八个字里,就充斥着彻夜狂欢的富豪的放纵;“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写的虽然是聚会时鼓乐大作的欢畅与快乐,却也同时透露出了主人在客人面前摆阔气、显威风的轻狂姿态。这样一来,“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两句,就不打自招地流露出了石崇因贪恋富贵而及时行乐的卑劣心态,而完全失去了珍惜生命所应包含的哲学意义。
《兰亭集序》就不同了,这里展现的是一派自然风光。一群充满着青春活力的青年人,他们在“暮春之初”,借“修禊”的机会,投身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咏唱着友谊,交流着真情,因此这篇文章也就成了一首青春的生命欢歌。在《金谷诗叙》中,那里所描写的是:“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虽然也是对景物的描写,却只是人工的雕琢与不伦不类的堆砌,是主人为了附庸风雅所设置的种种人造景观。而《兰亭集序》里所写到的聚会的环境就不同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写的却完全是自然风光,人们沿着小溪流水,坐在岸边,把酒杯放在水上,让它顺着溪水自由漂流而下,漂到谁的面前,谁就要饮酒赋诗。这是何等的雅趣!虽然同样是饮酒赋诗,却给人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在“金谷”的聚会中,虽然也有音乐的助兴,但那是“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是贵族们的声色享受。而对兰亭聚会的这群青年人来说,他们显然享受不到“丝竹管弦之盛”,但那“流觞曲水”的乐趣,却有着“一觞一咏”相伴,“足以畅叙幽情”,其中自有朋友间的真情和融洽,自得其乐,趣味天成,哪里是那些贵族们纵情声色能够与之相比的?特别是在兰亭的溪水边,享受着大自然的优美风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更让人“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这样的自由而快乐,又岂是在那个被围墙圈起的局促的贵族园林里所能感受得到的呢?
王羲之在应友人的请求,写作这篇《兰亭集序》的时候,他面对眼前的大好春光,心中涌起像《金谷诗叙》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的情感,也是可以理解的。对生命短暂、人生无常的感慨,甚至可以说是魏晋时代的一种普遍的时代情绪。从汉末开始到魏晋时代,由于处于连年的兵荒马乱之中,加之频繁而剧烈的政局动荡,文人名士都普遍存在着一种危机感。在著名的《古诗十九首》里,便已经开始充斥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之类的感慨。连“横槊赋诗”的曹操,也发出过“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短歌行》)这样的感叹。至于阮籍、嵇康等名士,更是以佯狂的姿态,躲避着高压政治下随时都可能降临的杀身之祸。他们感叹人生坎坷和生命短促的诗文,也都是当时的时代环境造成的。但是,对石崇这样位居高官的人来说,他们大权在握,整天在豪华的私家园林里过着骄奢淫逸的糜烂生活,喝喝美酒,听听音乐,还要感叹生命的短暂,显然就包含着及时行乐的隐秘心理和希望荣华富贵永世长存的幻梦,与那些失意与落魄文人的感叹当然就不是一回事了。
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王羲之在东晋初那样一个精神背景上,也无法回避对生命的价值进行一番探讨。而且,他还很可能想要对《金谷诗叙》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的情绪,再做更深一层的思考。
引起王羲之这番思考的起点,应该就是他对这次难得的兰亭聚会发自内心的一种真切的感受:“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江南春来早,三月的时候,已经是“暮春之初”了,草木复苏,花红柳绿,加上天空晴朗,风和日丽,气候宜人,真是好一派美丽的春光,让参加聚会的这群年轻人觉得心情格外舒畅。所谓的“极视听之娱”,是在面对大自然的慷慨施予时个人的心情释放,这就和《金谷诗叙》里石崇之流所贪恋的声色享受有着本质的不同。因为那种建立在权力基础上的享受,是转瞬即逝的,因此也就格外地要贪婪地及时行乐,纵情狂欢,哪里能和欣赏大自然美好春光的闲情逸致相提并论?
再说,《兰亭集序》感叹的还不只是眼前片刻的欢娱,而且也有着对真诚的友谊,对人生难得如此愉快相聚的赞叹,其所蕴涵的情思哲理,也是十分丰富的。从人与自然、与环境的关系来说,岁月流逝,青春不再,面对如此大好的春光,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欢畅的交流,就不能不格外珍惜:“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哪怕就是坐在屋子里清谈,只要是真情相对,也是值得珍惜的,何况是在这么美丽的春光之中?此其一;从聚会所包含的伦理内容来说,作为五伦之一的友情,也是人生活在这世界上的一大快乐,尽管人与人之间抱负有不同,性格有差异,即“取舍万殊,静躁不同”,但不管怎样,在这难得的欢聚中,都应当“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暂时摆脱一切烦恼和忧伤,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春光,体会朋友之间友情的真挚,不要辜负了这一切。此其二;而从生命的有限和宇宙时空的无限来看,即使“所之既倦,情随事迁”,让人感叹时光的短暂,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消逝,“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让人生出许多感慨,却也用不着那么悲观,因为古人老早就已经有了“死生亦大矣”的感叹,正因为其“大”,人生才格外值得珍惜,此其三。所以,我们在《兰亭集序》中有关人生的这样一段议论中,不是像石崇那样,“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只是消极地哀叹人生的短促与无常,恐惧那越来越逼近的衰老和死亡,而需要充分感受人生的美好,对人生、自然、友谊格外地加以珍惜。这是《兰亭集序》的核心部分,也是文章的思想之所在,有了这样一段借此情此景所生发出来的感慨或议论,文章也就显示出了掩饰不住的灿烂光彩。
在对古人——其实就是孔子——所说的“死生亦大矣”发出了一番感慨之后,文章意犹未尽,又进一步发出一番哲理般的感叹:自己的这些体验,和古人的情感也是“若合一契”——完全一样的,而且,做法也是大同小异的:“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都需要留下一篇传世的文章,来记述自己的情感和思绪,即使那个官居高位、作威作福的石崇,不也是一样的吗?但古人既然也有“死生亦大矣”的感慨,那么,说“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就显得很虚伪、很轻飘了。人们需要珍惜现时的美好的一切,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由此看来,文中所发出的“悲夫!”的慨叹,就成了对短促人生的积极的肯定,因为每个人都有值得珍惜的“现在”,无须为生命的短暂而悲哀。所以,文章以“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来做结束,也可谓一语中的,让人们不必像石崇那样“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而需要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珍惜朋友之间的真挚友情,这样才能尽情地享受生命,从而给后世的读者留下了无穷的启示。
把《兰亭集序》和《金谷诗叙》两文放在一起对读,使我们更加深切地认识到,文章的灵魂在于思想的深刻和情感的高尚,《兰亭集序》是在《金谷诗叙》的基础上,超越了个人的片刻的生命体验,把对生命价值的思考上升到了哲学的层次,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豁达态度与真实情感,表达出了对生命价值的深刻隽永的哲思,从而也表达出了与人性中具有普遍意义的健康价值观的相通之处。这是一种普遍的情感,甚至可以说只有普通的平民百姓才会有的情感体验,因此也就最容易得到后世读者普遍的认同。明于此,《兰亭集序》比《金谷诗叙》影响深广,流传久远,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兰亭集序》在文笔的隽秀上,也是《金谷诗叙》的简陋与枯涩所不可同日而语的。《兰亭集序》虽然是比较典型的散文文笔,全篇的句式简洁流畅,又具有晋文所特具的骈散结合的风格,使文笔显得十分活泼灵动。许多句子虽然巧妙地运用了骈偶的句式,但却并不像后来的一些骈体文那样雕琢纤巧,仍然显得非常简洁自然,如同口语一般。如“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寥寥八个字写尽了周围环境和自然风光;“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短短的两句,写出了对大自然的丰富感受;“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以四六骈偶的形式,概括出了人与人之间的深厚友情;“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两句话表达出了一种深刻的人生哲理。这些都是耐人寻味的。至于“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流觞曲水”,更已经进入了中国的语言文化宝库,乃至成为流行的成语。从《兰亭集序》和《金谷诗叙》这两篇文章影响深浅与广狭的程度看,我们也能体会到孔子所说的“言之无文,行而不远”的深刻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