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建设·下半月 2012年第5期 ID: 421922

[ 张彩霞 文选 ]   

舞隐忍之剑使张力释放

◇ 张彩霞

  摘要:小说在处理情感上,不宜饱满和激烈;相反,适当的隐忍和节制,让小说情节、环境和人物自己说话,会起到更好的效果。本文旨在通过《礼拜二午睡时刻》,让我们体会这种高超的技巧,体会冰山下隐藏的力量。
  关键词:隐忍环境人物
  与散文、诗歌的情感表达相比,小说则显得更为节制,它通常将作者自身的情感隐藏于小说的叙事当中,通过情节的运行、环境的描写或者通过人物的动作和语言来揭示。《礼拜二午睡时刻》这篇小说,作者在处理母爱这种感情的流露和表现时,对于一个去求见神父的贫苦的妇女、被打死的小偷的母亲,她的痛苦也好,悲哀也好,绝望也好,这种感情,作者好像一点儿没有张扬它,一直是在很平静地叙述;一点儿没有渲染它,一直处理得很内敛、很节制。但是,我们却能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慈爱地看着。正是这眼光,能揭示人性在冷漠时代的悲苦与尊严。母爱是特别的,母爱的表现却是节制的。悲悯情怀是特别的,悲悯情怀的表现却是节制的。显然,母爱是超越世俗道德藩篱的无边无际的伟大力量。细读文本,我们能从以下几方面体会到隐忍的力量。
  一、周围环境的描写是隐忍的先锋
  小说第一处环境描写视点是高空某处。火车刚从震得发颤的橘红色岩石的隧道里开出来,就进入了一望无际、两边对称的香蕉林带。这里空气湿润,海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时从车窗里吹进一股令人窒息的煤烟气。和铁路平行的狭窄的小道上,有几辆牛车拉着一串串碧绿的香蕉。铁路的另一边是光秃秃的空地,那里有装着电风扇的办公室、红砖盖的兵营和一些住宅。再通过嗅觉写“空气”和“煤烟气”,接着转换视角———视点从空中转移到火车,然后看到的是光秃秃的空地。景物描写是灰暗和压抑的,是因为人物内心的悲痛和忧伤,决定了她们眼中不可能有可爱美丽的风景,也预示了小说情节的氛围和人物的心情,但是作者丝毫没有露出半点提示。
  第二次是在火车车厢里,十二点,天气热起来了。火车在一个荒凉的车站上停了十分钟,加足了水。车厢外面的香蕉林里笼罩着一片神秘的静谧,树荫下显得十分洁净。然而,凝滞在车厢里的空气却发出一股没有硝皮过的臭皮子味。火车慢腾腾地行驶着。从“荒凉”、“神秘的静谧”、“慢腾腾”、“凝滞”这些词语中,我们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这里空气的停滞,人物心情的凝重。但马尔克斯的表达同样仍然是颇为隐秘。
  接下去,继续映入她眼帘的还是那片荒凉的旷野。第二次写到“荒凉”,小姑娘刚梳完头,火车已经开进一个镇子。这个镇子比前面几个要大一些,然而却更凄凉。前为“荒凉”,此为“更凄凉”。车站上空无一人。在大街对面杏树荫下的便道上,只有弹子房还开着门。小镇热得像个蒸笼。母女俩下了车,走过荒凉的车站,车站地上墁的花砖已经被野草挤得开始裂开。几次写到荒凉,写到热得像个蒸笼,一种沉闷、压抑的气氛笼罩,怎一个困、静、热、闷了得,这也让我们觉得快接近情节的中心,但小说没有丝毫故意营造氛围的迹象。
  二、主人公的表现是隐忍的主体和张力
  法国有谚语说:“女人固然是脆弱的,母亲却是坚强的。”我们且通过观察母亲克制自己情绪,来看看作者高超的处理艺术。
  首先来看看她的神态和动作。在整个旅途中,她一直是直挺挺地背靠着椅子,两手按着膝盖上的一个漆皮剥落的皮包。她脸上露出那种安贫若素的人惯有的镇定安详的神情。这里“一直是直挺挺”、“背靠着椅子”、“两手按着膝盖上的一个漆皮剥落的皮包”的细节尤其需要注意。还有“安贫若素”、“镇定安详”,这真的是人物的真实心理吗?不,这是一位贫困的妇女,一个苦难的家庭,但她没有因为自己的贫而畏畏缩缩,没有因为自己的贫而低微怯懦,也没有因为自己的贫而怨天尤人;尽管有苦难、悲哀、绝望的心情,但行为和语言一直是镇定安详的。人物感情的表现是很隐忍的。然后是到神父家去的时候,母女俩沿着杏树荫悄悄地走进小镇,尽量不去惊扰别人的午睡。她们径直朝神父家走去。母亲用手指甲敲了敲纱门,等了一会儿又去叫门。从动作可见母亲的谨慎之极:“悄悄地走进”、“尽量不去惊扰别人”、“用手指甲敲了敲”;然后“又去叫门”。这是为什么呢?作为母亲,她极力克制内心情感,尽量不去打扰别人,所以只用手指甲敲门。但同时又急切地想快点见到神父,从而能顺利实现自己的愿望,能祭奠自己的儿子,所以又一次去叫门。后来当对方说“神父在睡觉呢!”这时,“我有急事,”妇女只好固执地说。她的声调很平静,又很执拗。注意描写妇女的“固执”、“平静”、“执拗”,这是为什么?作者没有直接写出,而是通过人物的语气,通过“固执”、“执拗”两个相近意思的词来强调她的执着、不屈和坚强。但是对于她的急切,却没有直接体现,因为语调仍然是平静的———她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胸潮澎湃、心急如焚。当见面以后,神父说等到太阳落山可以去祭奠的时候,女人默默地摇了摇头;最后神父提醒注意外面的人们的反应时,直到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好像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透过纱门朝大街上看了看,然后从小女孩的手里把鲜花夺过去,就向大门走去,女孩子跟在她的后面。从这个“夺”的动作,可以看到一位母亲去祭奠自己的儿子是那样的坚决,义无返顾,不管外面风吹雨打,更不管外面人们的负面反应和各样眼光,丝毫没有因儿子的死而感到羞辱,这是坚定的生命意志。但有时情感的节制也是有限度的。当听说“他叫你们三点钟以后再来”时,母亲却说:“火车三点半就要开了。”她的回答很简短,口气很坚决,不过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流露出五味杂陈的复杂感情。这里,有对“母亲说”的补充描述:“答很简短,口气很坚决,……还是那么温和,……复杂感情”,从中露出的冰山一角,很耐人寻味。这里,母亲的语气很重要。如果母亲口气不坚决,神父就可能不重视;但如果不温和,神父又不乐意。可见这里情感的节制很好地把握了一个度。
  其次我们来看母亲的语言。“你要有什么事,现在赶快做好!往后渴死了,你也别喝水。尤其不许哭。”这里为什么语气越来越强硬,为何没有了先前的和蔼?是的,越临近小镇,心中越是悲痛而矛盾,这时就必须用命令的口吻来克制自己的脆弱,所以在语调上显得特别强硬:以命令克制脆弱。我们再来看看母亲是如何重复地说自己是小偷的母亲的?母亲是如何神色自如地回忆儿子的?“卡络斯·森特诺的墓。”女人回答说。“谁?”“卡络斯·森特诺。”女人重复了一遍。神父还是听不明白。“就是上礼拜在这儿被人打死的那个小偷,”女人不动声色地说,“我是他母亲。”神父打量了她一眼。那个女人忍住悲痛,两眼直直地盯住神父。“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那个女人还是神色自如地继续说:“我告诉过他不要偷人家的东西吃,他很听我的话。过去他当拳击手,有时候叫人打得三天起不来床。”她真的是内心无动于衷吗,那么不动声色、神色自如?不,这是一位坚强隐忍的母亲,当要面对许许多多的流言蜚语时,爱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呀!从她简单的言行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这个妇女内心隐藏的悲痛是多么刻骨铭心。也许你可以隐隐感觉到,这个妇女表面上平静得就像大地,但是内心却犹如地底下的熔岩,奔突激荡。神色自如的背后,隐藏着无比的悲痛和宽广的爱。同时我们还可以感受到这两个字:尊严。她其实不需要人家同情,也不需要诉说,她很平静地让人们知道:我的儿子就是这样,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作为母亲很坦然;不管人家怎么样看,我的儿子很好。说我们这样很好,这里包含着这样的意思:你放心,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即使他们对我怎么样,我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这是爱的无声体现。大爱与寂寞,仿佛是一株树上所结的两个果实,寂寞始终伴随着大爱,使爱得以在一种静穆的、简洁而自省的状态下悄悄地扩展,不知不觉地壮大。寂寞是一种必须的代价,不经痛苦的救赎是肤浅的,不经坎坷的行旅是乏味的。
  三、配角的表现和变化是隐忍的辅助
  这里的配角,是指神父和母亲的女儿。当母亲说到“就是上礼拜在这儿被人打死的那个小偷,我是他母亲”时,神父有哪些变化?脸刷地红了……头上开始冒汗了……咕咕哝哝地说,暗示着母亲内心难以忍受的痛苦。神父几次劝阻母亲去墓地的话语,包括“天太热了,你们可以等到太阳落山呢”、“等一会走吧”、“等到太阳落山再去吧”等等,表现了神父对这对母女充满关切,他为了避免母亲受到伤害,才提出一系列建议。虽然神父试图相劝却又无能力,但可以看出神父心中的道德天平向母亲倾斜。所以他说“上帝的意志是难以捉摸的。”
  再来看看小说是如何写小姑娘脱掉鞋子,然后到卫生间去的。第一次写脱鞋,女孩子解开左脚上的鞋扣,把鞋褪下一半,用脚后跟踩在鞋后帮上。然后把右脚的鞋扣解开,也用脚趿拉着鞋。这些对小姑娘脱鞋的描写,显示出小女孩的不懂事,从而进一步反衬出母亲内心的痛苦。所有这些描写,其实都是为描写主人公服务的。然而,作者虽然没有写出,读者却已能体会,这就很好地体现了隐忍的力量。
  小说忌讳作者自顾自的抒情,而主张把感情包裹于扎实的内容中,交由人物之口说出,或由情节的自然发展去显露。可见,适当的隐忍和节制,让小说情节和人物自己说话,会产生到更好的艺术效果。这篇小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舞隐忍之剑使张力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