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汪洞庭水,是我外公乡恋的支点。
外公生于斯长于斯,成年后因为工作的缘故来了黄石,此后虽然有时也回去过,但终究不能长伴于洞庭湖,心里或许有些落寞和无奈。老了,亲人都扎根于此,也就没有回去的可能了。我想他一生都梦想着回到洞庭水边,从我依稀记事起,外公就总在我耳边念着“洞庭洞庭湖……”浓重的湖南腔成为了我对这一片水域最初也是最原始的记忆。
外公有一个很大的书柜,里面挤满了泛黄的书籍。外公常常小心地抽出一本,念起一些我不懂的“诗云子曰”,然后他再把我抱到膝上坐着,细细念给我听。在我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他便教我背诗,尽是有关洞庭的诗,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念道“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就把眼合上,像睡着了一样。我看了他半天,他最后缓缓睁开眼,对我说:“珊珊,以后把你的名字改成君君好不好?”我愣愣地点了头。多年之后,当我知道这首诗写的是君山,似乎明白了什么。外公念诗时“睡着”了,是否是沉醉于脑海中如洗的洞庭和月光下酣睡的君山的画面?
外公最常讲的便是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洞庭玩耍的故事。洞庭的一切他都看过,听过,嗅过,触过。饮洞庭水,食洞庭鱼,登岳阳楼,夜攀君山,在洞庭的夜船中枕星光入眠,在洞庭活泼的早晨被渔歌号子叫醒……太多太多的记忆在外公心里缠绕,像编好的千千结,再也分不开。
如今的洞庭,再也没有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壮阔,没有“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的无垠,没有了湘夫人与湘君的爱情,可是外公对洞庭的迷恋却丝毫未减。我知道空间的转换可以使人失去具体印象,但无涯的时间却能将感情拉长到永远。
洞庭瘦了,她也了解外公的相思之苦么?她躺下身,任氤氲水气,雾霭山岚,幻化成一个纤弱而坚韧的支点,承载着外公一生的乡情、乡思、乡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