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所谓主题,就是指渗透在一部文学作品中的主导意蕴。由于主题的生成有多种方式,因而造就了主题的多义性和朦胧性。本文试以方方的小说为例,来分析主题的多义性。
关键词:主题的多义性 文本 研究
所谓主题,就是指渗透在一部文学作品中的主导意蕴。一部文学作品可能有许多意蕴,但这些意蕴是有主次之分的,占主导地位、核心地位和统帅地位的意蕴就是主题。或者说,主题就是一部文学作品的主要思想【1】。
而主题的生成又有三种方式:作者确立的主题、读者理解的主题以及作品自身蕴藏的主题。作者确立主题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通过对生活的积累、分析、研究、加工、改造和提炼出来的。这种主题来源于生活。例如晓苏的小说《两个人的会场》,通过写当年的批判者和被批判者同时到会场上去怀念过去,表现了人性之中渴望自由又害怕自由的矛盾。这篇作品无论是主要人物还是基本情节,都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属于作者的生活积累。
另外一种情况是作者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主题,然后带着这种主题去寻找能够说明或印证这个主题的生活,这种主题来自思想。譬如方方的《万箭穿心》,后文将具体分析。
至于读者理解的主题,既与作者和作品有关,也和自身的情况有关。由于读者所处的大的时代背景、自身的生活经验、知识积累、年龄以及生活环境不同,不同的读者在同一部作品里会读出不同的内容,有不同的理解,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刻和心境下对同一部作品的理解也是不同的。例如钱钟书的成名作《围城》一面世,许多人都认为它要表述的是一个“婚姻是围城,里面的人想要出来,外面的人想要进去”关于婚姻认识的主题。但也有很多人认为《围城》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作者对当时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不学无术、勾心斗角的讽刺和揶揄。随着时间的流逝,现代人又开始认为《围城》讲述的主题不止上述的,它还讲了“当代中国芸芸众生乃至人类的生存状态和处境的围城”的主题,以及“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的“心灵的围城”等一些主题说。
作品自身蕴藏的主题。作品一旦被写作者写出来后就形成文本,就成了具有一定独立性的、独立于作者意志之外的客观存在。文本中蕴藏的主题,可能是作者写作时确定的,也可能是作者在写作时根本就没有想到的。如《红楼梦》,曹雪芹写作这部小说时,也许只是对他过往荣华富贵生活中那些可爱的女儿们和往事的悼念以及想挽救家族乃至他生活的社会制度走向灭亡的悲剧,但在五四运动大背景下,很多人从《红楼梦》中读出了反封建的主题。新时期还有许多人又从中读出了人生如同梦幻一般的悲剧命运和人生人性最彻底的孤独这个思想。这些主题可以说是作者曹雪芹不曾想到的,而且不同时期的读者由于历史和自身的局限,理解都各有不同。但不管作者是否确立过,也不管读者是否理解到 ,这些主题都客观地存在与文本之中。
因为文学作品的主题有着这三种不同的生成方式 ,因而主题便拥有了巨大的魅力和空间,也因此具备了模糊性和多义性,令写作者和读者都对其感兴趣。以下笔者就以方方2007年最初发表在《北京文学》上同时又被收录于《2007年度中国中篇小说精选》的中篇小说《万箭穿心》【2】为例,来浅析作品主题的多义性。
首先,作者确立的主题。方方在这篇小说的创作谈里说道:“有一天,我去深圳,朋友老Z开车带我转悠。走到一处,看到一幢房子。老Z说,这个房子风水不好,所有的道路都冲着它,风水师说这叫万箭穿心。在这里做生意的,没一个做成。我当即便说,这真是个小说的好题目。”
“又一天,一个朋友给我讲了一件事。说有一个女人,她丈夫下岗后跳楼自杀了,她全靠自己吃苦耐劳做苦力来赡养公婆和儿子三人。因为长期忙碌,她完全忽略了公公婆婆对儿子的影响,结果儿子接受了公公婆婆关于“如果不是你妈,你爸就不会死”的观念,心里对母亲有一股怨恨。长大成人后,对母亲亦十分冷淡。那女人觉得活着完全没有了意思。她说,再苦再累我都能扛得住,可是我快扛不住儿子的眼光了,那里面都是仇恨。”
“还有一天,在报上看到介绍汉正街的女扁担们是怎样夹在男人中用一根扁担艰难地讨生活。”
“一天又一天,这样和那样的一些事,都有意无意地传达到我这里。慢慢地,它们在我的心里连接成一片生活。在这片生活中,一个叫李宝莉的女人出现了,她渐渐清晰,渐渐突出,渐渐醒目。”【3】
由此可见,方方写这篇小说首先是有一个明确的主题。然后带着这种主题去寻找能够说明或印证这个主题的生活,这种主题来自思想。这是作者自己事先确立好的主题。方方想通过这篇小说告诉我们:生活是充满着苦难的。尤其对于那些生活在城市底层的普通的女性来说,生活的苦难更无法避免。
那么不同的读者对于这篇小说是怎么理解的呢? 天津人民出版社学术选题编辑藏策在他的文章里说道:“我在总结2006年小说时说:‘小说的演进,往深里说是一种话语流变的过程,这多少有点像生物基因的延续……2006年的小说,仍是2005年小说的延续和发展,平顺而自然,不存在基因突变,一切都显得那么水到渠成波澜不惊……’而2007年的小说则有所不同,在作为贯穿了2005年与2006年的热门题材‘底层叙事’方面,我认为已疑似发生‘基因突变’,而代表了这一突变的,就是方方的中篇小说《万箭穿心》?。我个人认为,《万箭穿心》当属2007年最重要的小说之一。底层虽然往往与苦难同在,但‘底层叙事’并不就等同于‘苦难叙事’。就文学本身而言,‘底层叙事’着眼的是文学的题材,而‘苦难叙事’则着眼于文学的主题。如就文本指涉对象的社会学维度而言,底层叙事更偏重于阶级、社会阶层的差异性乃至对立性,而苦难叙事则可以包容整个人类。”【4】 可见读者藏策也是认同作者方方的其中的一个主题说,想要表达一个“人生充满苦难”的叙事主题。这是读者理解的主题和作者一致的情况。这种情况很多。当然更多的是读者理解的主题和作者的不一致。
作为读者,我读《万箭穿心》也有我自己的理解。我认为在这部小说里,方方表达了三个不同的主题。第一,当我第一次一口气读完这部作品的时候,我认为方方是想通过对主人公李宝莉的人生境遇的细腻生动的描写,来表达她对城市下层女性的颂歌,歌颂了她们在生活的一个又一个的苦难面前勇敢、坚强和隐忍的性格和精神。丈夫马学武升迁厂办主任和有了外遇,李宝莉因为怨恨打电话报警,致使丈夫不仅丢了官职和前途,更在众人面前丢了尊严,从此抬不起头。并且在遭遇下岗的时候马学武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他老婆而起,脆弱的男人再也无法忍受生活的重压选择了自杀。在李宝莉内心里面她也认为自己对丈夫的死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她主动承担起了抚养儿子小宝和赡养马学武父母的责任,并在以后的生活里像个男人一样做扁担来养活一家人。但是她的十几年的付出和努力并没有换回儿子和公婆的谅解,相反,他们过生日的时候不叫她,新年夜也不等她吃团圆饭,并且公婆以怕妨碍小宝学习为由,阻止李宝莉和小宝亲近,而当李宝莉重伤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看望她,当婆婆因感冒住院时她却冒着一只腿被锯掉的危险去照顾婆婆。
在儿子终于大学毕业赚到钱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了,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其实是没有用的,儿子从来没有感谢过她,相反一直仇恨她,他为爷爷奶奶买别墅,却将这多么年辛苦养家的李宝莉赶出住了十几年的家。在阳台上的那一番话,让李宝莉终于明白了儿子对她的恨。但是她并没有因此倒下,她想了一宿,最后决定用一根扁担挑走她自己的东西,她想:“人生总是我自己的,无论是儿孙满堂也好,孤家寡人也好,我总得要走完它”。到这里,我发现了李宝莉真正的坚强和勇敢。如果说前面十几年的艰辛是因为有了儿子小宝的存在,给了她奋斗挣扎下去的动力。在此时,儿子小宝撕开最后一层温情的面纱,让她直面血淋淋的残酷现实:他对她一直只有恨。这让李宝莉心里一下子凉了,连跳下去的心都有了。但是经过思考之后,她还是决定继续活下去。这让我不能不从内心真的佩服她,多么豁达的一个女人!也许她没有文化,也许她不会讲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然而生活却教会了她无私的爱、勇敢、隐忍和豁达。
第二.当我第二次再细读这部作品时,我觉得作品里充斥着对男权社会的控诉和男人负心的控诉。在这里我其实并没有去特意从女权主义角度或者性别文化角度来看待问题。我只是觉得这篇小说里的确存在女性和男权社会的对立以及在男权社会里,女性共同的悲剧命运的观念。或者说,我认为这是文本中存在的主题,只是被我发现了而已。以李宝莉和她的死党万小景为例,前者身为下层小市民,整体为生计奔波,后者从经济上可以说是上层社会的富婆,整体出入于美容院和有钱人出入的新世界百货。可是就是这样两个身份、地位悬殊的女人,却有着相似的命运:都惨遭丈夫的变心和抛弃。李宝莉的丈夫马学武在升迁厂办主任后开始有外遇,甚至想要和李宝莉离婚;而万小景的老公据说资产过千万,但在外面更是花天酒地,二奶、三奶好几个,万小景抱怨自己手头紧,手上的钱连老公二奶、三奶都不如。这向我们揭示了在男权社会了,女人仍旧处于附属的地位,仍旧无法改便惨遭男人变心和抛弃的结局。所谓的两性平等不过是文明人编给天下女人的幌子。
第三,体现为一种宿命论,一种因果循环报应的宿命论色彩。在小说的开头,李宝莉先是带朋友万小景去看她和马学武新买的房子,可谓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了。接下来她带着她自己的父母来看房,谁知父亲就说了一番话:“这里是个 死角,条条马路都跑到你的门口打转。哪条路都像箭一样,直朝你住的楼房射。这就叫万箭穿心。风水上是顶不好的。像生意人把,从来都不在这种地方开业做事,一开就垮,没得个好结果。”这番话像是咒语又像预言,直指李宝莉以后的人生。果然,搬到新房还没多久,李宝莉就发现丈夫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更要命的是发现丈夫有外遇。遇事一向大大咧咧缺乏冷静的她却突然意外冷静下来,为了达到保住家庭保住丈夫但同时又报复丈夫拆散那对情夫情妇,她选择了报警抓奸。但是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捉奸在床是丈夫颜面尽失,还丢了官丢了前程。面临下岗的危险的丈夫在得知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时候选择了自杀。这一切都超出了遇事思考简单的李宝莉的预料。为了证明没有马学武自己也能扛起这个家,也能把儿子抚养长大培养成才,也能给公婆养老送终,同时也为了赎内心的那一份罪,她在汉正街做了十几年的卖苦力女扁担来养活一家人。然而十几年的艰辛和风风雨雨还只是换来了公婆的冷漠无情和儿子小宝深深的仇恨!
如果说丈夫的外遇和死亡是对她的一次沉重的打击,让她以泪洗面,但毕竟她还有视为至宝的儿子给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然而是“儿子是她的生命,儿子的需求也就是她的需求”的李宝莉在彻底看清了多年艰辛抚养长大的儿子对她的情感就只有深深的仇恨和报复之心这个事实时,这个打击不可谓不致命、不万箭穿心。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与搬到那个风水上有万箭穿心之象的新房有关,是父亲那番话的延续,也是对那段话的印证。
就像当初马学武遗书里不留给她一个字一样,她在被儿子扫地出门即将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时也没有一个字留给儿子小宝一样,这何尝又不是一个宿命的轮回?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延伸:当小宝带着对母亲李宝莉深深的仇恨和偏见长大成人的时候,他在其他方面、如学业、工作方面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文本里已有显示。但他在爱情婚姻的道路上能否获得成功和幸福呢?我们不禁深深的忧虑。母亲是一个男人认识世界、尤其是认识异性的第一道窗口。当小宝内心深处纠结着“是母亲害死了并毁灭了父亲”这种仇视母亲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来看待婚恋问题的时候,我觉得他很难相信或爱上其他女人,或者在他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女人时却发现这个女人其实是个情感的骗子,因为在内心深处他认为女人是恶毒的。可以说他的人生很难获得幸福。这何尝不是他母亲悲剧宿命的一种延续?
最后,作品本身体现出来的主题。这个前文已经谈到,文学作品一旦完成就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我们可称之为文本。文本是独立于作用的意志之外的。其中蕴含的主题可能与作者的意愿相关,也可能毫不相关。在不同的历史背景、文化环境下,不同的读者对其可做不同的解读。有可能,文本、作者、读者三者之间的表达重叠,但也可能各不相同。总之,这三者之间是相互联系且又有区别的。由于时代的发展,后来的读者对于这篇小说的解读很可能会和我们现时的解读大相径庭,也会和作者确立的主题迥然不同。总之,因为文本自身的开放性和空白,使文本常读常新。
参考文献:
1. 晓苏 著《文学写作系统论》湖北人民出版社
2. 中国作协选编《2007年中国中篇小说精选》 长江文艺出版社
3. 方方《< 万箭穿心>创作谈》 《 中篇小说选刊》2007年(亦可见方方博客)
4. 藏策《叙事基因的变异:2007年度中篇小说观察》 湖南师范大学校报 社科版
5. 黄道友《论方方小说的宿命意识》 北华大学校报(社会科学版) 2010.11(1)
赵艳红,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1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