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道林·格雷的画像》是英国唯美主义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代表作。小说主人公格雷因过于迷恋自我而无法认清自己与画像的关系,靠放纵欲望来麻醉自己,最终与画像一起走向毁灭。格雷的悲剧仿佛是纳西索斯这则古希腊神话的现代版,笔者将从“自恋情结”和“镜像”两方面来阐释《道林·格雷的画像》中主人公的悲剧人生。
关键词:纳西索斯 道林·格雷 自恋 镜像
在希腊神话中,纳西索斯(Narcissus)是希腊最俊美的男子。无数少女对他一见倾心,可他却无动于衷,甚至连真心爱他的美丽仙女伊可(Echo)也被拒绝。伤心过度的伊可抑郁而死,只留下忧郁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众神决定惩罚纳西索斯:爱上别人,却不能得到别人的爱。
一天,纳西索斯来到池塘边。他俯身鞠水,无意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俊美少年。纳西索斯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影像,无数次伸手想要拥抱自己的爱人,可一次次破碎的镜像都使他更加绝望。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他最终跳入池塘,溺水而亡。死后他的身体化作一朵美丽的水仙花。
纳西索斯因分不清自我与幻象而走向毁灭,故在心理学上“Narcissus”也是“自恋”的代名词。
无独有偶,小说《道林·格雷的画像》中也有一个纳西索斯式的人物——道林·格雷。笔者将从“自恋”和“镜像”两个角度来阐释格雷的悲剧人生。
一.自恋的格雷
《道林·格雷的画像》是英国唯美主义作家奥斯卡·王尔德唯一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道林·格雷是一个仿佛用象牙和玫瑰花做成的纳西索斯一样的美貌少年。画家霍尔华德震惊于他的美貌,于是给格雷绘制了一幅画像。享乐主义者亨利勋爵是格雷的“精神导师”,这个人不相信任何道德价值,他用雄辩的口才教导格雷要及时行乐。在他的引导下,格雷发誓,如果自己能永远保留住在画像中的模样,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他的灵魂。之后,虽然时光流逝,格雷的美貌却丝毫未变。从此,格雷无节制地纵容自己每一个应当被禁止的欲望,根本不在乎这么做会造成怎样的恶果。格雷发现每当他对邪恶屈服时,画像都会变得愈加狰狞。最后,格雷无法忍受丑陋不堪的画像,用刀向画像刺去,一声惨叫后,人们赶来查看,却发现刀插在了道林的身上,放在尸体旁的画像重新变得美丽,而格雷则变成了画像中那个丑陋的老人。
这个看似荒诞的故事,其冲突显然是围绕在格雷与画像间既对立又相容的关系上。这和纳西索斯与自己水中倒影的关系颇为相似。美少年纳西索斯不为美女伊可动心,却爱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格雷在没有看到画像之前,对自己的容貌并没有产生如此强烈的爱恋。当格雷看到自己的美貌驻留在画像上时,不禁感慨青春易逝,于是发出誓言:“要是永远年轻的是我,而变老的是这画该多好!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给!是的,我愿献出世上的一切!我愿意拿我的灵魂去交换。”[1]格雷的愿望神奇地得以实现,他获取了不老的青春,而画像则控制了他的灵魂。对于这一誓言两位旁观者却表示出不同的看法。霍尔华德是强烈地反对,亨利勋爵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是真正的道连·格雷——如此而已。”[2]格雷被自己的外表所诱惑并对其产生了一种难以克制的爱恋,在弗洛伊德看来“自恋并不是倒错,而是利己主义自我保存本能的一种力比多的补充,这种爱恋自己身体和人格的现象可以作为所有生物体的标志,是力比多(libido)自我性冲动的一种表现形式,即自恋情结。”[3]格雷对画像的情感是复杂的,看见画像,就是看见自己最完美的影像,他热爱它、嫉妒它,更多的却是一种恐惧和逃避。
格雷也曾试图以爱上女演员西比儿来转移对自我的爱恋。但与其说他爱上了西比儿,毋宁说他是爱上了西比尔所代表的艺术美,而西比尔身上折射出的艺术美则和道连的画像一样是属于理想之美。他因为爱自己完美的画像,所以才能接受西比尔。因此说到底,格雷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爱的始终是自己。于是当西比尔的舞台艺术失掉魅力时,格雷便不顾西比尔的苦苦哀求,狠心离去,最终造成女演员服毒自杀的悲剧。
小说结尾格雷杀死了自己的画像,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意味着杀害了自己。对“自恋”的追求使得格雷的行为失去约束,或受外部引诱,或为内部利己本能的驱使,成为自己无法驾驭的心理状态,并最终酿成其自身的悲剧。
二.镜像的格雷
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画像实际充当了镜子的作用,这让笔者想起拉康的“镜像”理论,“镜像阶段”是指:“尚未说话不能行走的幼儿看到自己在镜中的映象时,会对镜中形象产生长时间的兴趣,并为自己的这一发现而欢欣雀跃喜不自禁,并且这种对镜中形象的兴趣会持续不减好长时间。”[4]拉康指出“幼儿在镜前的这种表现实际上是幼儿心理形成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幼儿在镜中看到了自我,其心理就有‘这就是我’,‘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想法,从而认识到镜子中的是我。”[5]这个自我功能的重要性是人得以认识自我的根本。然而,镜子却自始至终是真实自我与虚幻影像之间的交叉点。镜子里呈现出的影像虽然清晰分明,但里面不管是男是女其实都不存在。镜子可以使我们像看另一个人一样来看待自己的影像,无论怎么看,他(她)都不会受影响。看着看着,我们就成了有双重身份的人,我们既是看的人又是被看的人。从镜像阶段开始,人始终在追寻某个形象而将它视为自我。这种寻找的动机从欲望出发去将心目中的形象据为“自我”,这不能不导致幻想和异化。这就需要一个自我认同的过程:
“如果从主体自身看,主体对‘自我’的自恋关系就是一种想象关系;如果从主体与他人的关系来看,两个主体间的相似关系(如性吸引)也是建立在想象关系上的,因为这种心理上的相似性,在拉康看来,在某种意义上,自我就是想象中的他人,他人就是想象中的自我。”[6]拉康的“镜像阶段”概念表明,幼儿对自身镜像的自恋性认同从他认出自己的那一刻起就支配着他的心理生活,幼儿对镜像的迷恋成为决定自我与他者间关系的一个因素。而这一理论表明人是不能直接从外在与自己的地位来看自己,他只能借助于自身通过媒介物的映像来认识自己,成为他人所希望的那个样子。
在《道连·格雷的画像》中,格雷的镜像自我塑造始于霍尔华德而终于亨利。霍尔华德的画像充当了镜子的作用,使格雷在镜中看到了自我,至此,格雷还只处于对自我影像爱恋的阶段,并不是他人欲望下的镜像自我。亨利也是一面镜子,而且是比画家更光彩夺目的一面,亨利身上所散发出的颓废享乐主义的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像赛壬的歌声引诱着格雷在这面镜子前不断追寻“美化了”的自我形象,使他从亨利身上得到了最渴望的身份认同。格雷从此沉迷于酒肉声色之中,沉迷于感官的刺激追求中,逐渐蜕变成一个冷酷、自私、无视他人痛苦的堕落者。最终,格雷从亨利的诱导中最终完成了镜像自我的塑造。就如同格雷的回答“你剖析了我,给我自己看,哈利。”[7]
随着镜像自我的确立,格雷也愈加的堕落,虽然他的容貌年轻依旧,而画像却渐渐地变的丑陋和狰狞,画像正是对格雷镜像式自我的一种隐喻。格雷的最后毁灭表明,人如果不能走出“镜像”,必定会因自恋而被毁灭。
三.结语
千百年来,众多的哲人都在追问同一个问题——我是谁?无论是纳西索斯,抑或道连·格雷,他们的悲剧归根到底可总结为一点,即没有真正的认识自我。尼采也在《论道德的系谱》说过:“我们从未追寻过我们自己,因此,怎么可能发生我们有一天忽然认识自己的事呢?……‘每个人都是最不懂自己的人’这一永恒的命题恰恰适用于我们,因此,我们对自身而言并不是‘认识者’。”[8]在“上帝已死”的当下,很少再有人去思考“我是谁?”。因而有越来越多的人产生了自我身份的困惑,要么像纳西索斯一样对自我过分的迷恋,成为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者;要么成为格雷那样迷失了真正自我,成为他人欲望投影下的“镜像自我”。无论哪一种,无不以悲剧而收场。因此,“我是谁”就不再仅仅是格雷的叩问,而是整个人类对自我灵魂的拷问。
参考文献:
[1][2][7]奥斯卡·王尔德著.黄源深译.道连·格雷的画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22、23、86.
[3]张传开,章忠民.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评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87:117.
[4]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艺批评理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123-125.
[5]褚孝泉.穿越拉康的魔镜[J].国外社会科学,1998(6):44-48.
[6]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486.
[8]尼采著.谢地坤等译.论道德谱系[M].广西:漓江出版社. 2000:1.
吴强,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2010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