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2年第2期 ID: 154910

[ 严妍 文选 ]   

《老人与海》中的仪式行为

◇ 严妍

  
  内容摘要: 海明威的多部小说塑造了一系列自传色彩浓厚的“海明威式硬汉”,这些硬汉形象和海明威传奇式的人生一道成就了一个“硬汉神话”,本文拟在解读“硬汉神话”的终篇《老人与海》中的过渡仪式行为的基础上对海明威式“硬汉神话”作出更深层次的探究。
  关键词:硬汉神话 过渡仪式 阈限
  一
  “硬汉神话”或者“准则英雄”是海明威及其小说研究中一再被提及的关键词。发表于1952年的《老人与海》被认为是“硬汉神话”的终篇,老人圣地亚哥也被称作是“最后一个硬汉”,海明威说过:“我试图描写一个真实的老人,一个真实的男孩,真实的大海,一条真实的鱼和许多真实的鲨鱼…如果我写得足够逼真的话,他们确实能代表许多其他的事物。”①因此,揭示这部小说的深度结构对于认识和理解“硬汉神话”及其内涵不无帮助。
  不同于其他描写“硬汉”的小说,在《老人与海》中 ,海明威将整个故事简化成了一个老人捕鱼的神话。作为“最后一个硬汉”的老人圣地亚哥并没有像其他“硬汉”那样置身于战争、疾病等相当具体的生存困境之下,而是被塑造成理论一个兼具神性的英雄。小说以相当的笔墨暗示了这种神性。首先,老人的名字圣地亚哥来源于圣徒雅各的西班牙发音并且圣雅各也是渔民,老人在海上奋战三天三夜正好与耶稣基督死难复活的时间相同,…如此种种,不一而足。然而从小说的内容来看,老人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崇高神圣的。小说开头就交代了,老人一连八十四天没打到一条鱼被认为“倒了血霉”,其他渔夫还拿他开玩笑。他的神性是在经过猎捕马林鱼、搏击鲨鱼等一系列事件的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根据阿诺德·范热内普在《过渡礼仪》一书中提出的观点:“一俗人要成为神父,需要借助产生于特别感情与心智之特殊行为:世俗世界和神圣世界之间不存在兼容,以致一个体由一世界过渡到另一世界时,非经过一个中间阶段不可。”②按照范热内普的理论,过渡理论模式可划分为分离、边缘、聚合三个阶段,而老人由世俗走向神圣的形象演变过程显然符合这三个阶段。故事刚开始的时候,老人八十四天没有打到一条鱼,连一直陪伴左右的男孩也因为父母认为他“倒了血霉”而不得不离开。这里的“血霉”发挥了仪式过程中的“咒语”的禁忌功能,咒语的施行使得出航的帆船 “看上去就像是一面永远标志失败的旗帜”(157),同时帆船也是过渡禁忌的标示,将陆地和海洋两个地域空间分隔开来。此时的圣地亚哥既被不为陆地上的人类 世界所认可也不属于海洋世界,处于边缘状态的老人可以自由游走于两个世界,关于这一点可以在老人和马林鱼漫长的拉锯战中得到印证。上钩后的马林鱼先是将老人的小船拖向深海消耗他的体力,直到将他诱入鲨鱼的包围圈,这个老人对于过去的回忆、眼前艰难的体验混乱的交织在一起,从感受上打破了两个世界的时序。从另一个层面上看,这一阶段的分隔也意味着世俗世界和神圣世界的分隔。在陆地世界里,年轻的圣地亚哥曾经在比手劲比赛中赢得“冠军”圣地亚哥的称号,年老之后的他却长期打不到鱼,备受嘲笑,甚至被孤独的放逐到了大海上,准备再次出海,寻回失落的尊严。作为凡夫俗子的圣地亚哥已经垂垂老矣,“消瘦憔悴”满身皱纹和伤疤,持续卖力劳作就会头晕、恶心、手脚抽筋,而且并不信仰宗教,但整个搏斗过程中,当苦难即将超越肉身极限的时候老人接连几次向天主祷告祈求获得“熬下去”的力量。不仅如此,老人的猎物马林鱼身上也充满了神性,老人对于这个苦苦追寻的猎物是满口赞美之词,觉得它的眼睛“像宗教队伍中圣徒塑像的眼睛”(80),杀死被神化的马林鱼实际上是以鱼做祭品完成了献祭的行动,由此可以看出,老人的出海本质上是一场朝圣的精神之旅。鲨鱼的攻击以一种类似仪式舞蹈的方式展演了边缘实体向新群体聚合或者说交融的危险过程。历经了聚合阶段,老人再次与神圣世界分隔,重新返回正常社会生活当中,但是打渔归来的他仿佛十字架的耶稣一样仰面躺倒,象征着他已经通过现实的失败收获了精神的洗礼。
  二
  《老人与海》的宗教仪式意味在之前的海明威研究当中早有涉及,但学者们似乎把小说描绘的仪式行为界定为一场越界的伦理悲剧或者殉道表演,而没有将之与“硬汉神话”或者“硬汉精神”联系起来理解。事实上,捕鱼连同狩猎这个动作几乎出现在了海明威的绝大部分小说当中并且和海明威的经历如出一辙,幼年时期的捕鱼是父亲带领儿子在没有女人的男性世界里放松自我、培养男性气概的方式(《两代父子》),成年后的钓鱼是为了治疗心灵创伤、重塑自我(《大二心河》),《老人与海》里的捕鱼更被赋予了某种神性色彩。
  大海在老人眼里有着女性的美丽以及忽而暴戾忽而仁慈的多变性情,拥有着强大的生殖能力,小说中对海面浮游植物的跃动、海洋生物交配的描写正是这种生殖力的象征,渔民向海洋索取他们赖以生存的鱼是对海洋生殖力的礼赞,老人渴望征服大海的行为则象征着男性原欲,可以说,如同母神一般的海洋不仅孕育了无数海洋生物群种并且孕育了一个海明威式的男性神话。暮年的圣地亚哥本已不再身强力壮,用小说的原话是“不再梦见风暴,不再梦见妇女们,不再梦见发生过的大事,不再梦见大鱼,不再梦见他的妻子…只梦见狮子。”(171)发现马林鱼后,他又开始梦见交配的海豚,梦见成群的狮子;为了追逐马林鱼,老人一次又一次的禁受着衰老带来的痛苦,巨大的马林鱼再次激起了老人日渐消逝的雄性力量,唤醒了老人记忆中尘封已久的关于力(狮子、大鱼)、欲(海豚交配)的心理原型。今天的人类学研究告诉我们在原始信仰体系当中,图腾动物和人被认为是具有神秘亲缘关系的,无论是《老人与海》还是比如《乞力马扎罗的雪》、《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等以非洲狩猎为题材的小说当中都能明显看出海明威习惯把硬汉精神投射在猎杀动物的行为上,动物往往成为硬汉神话中的祭品,而当硬汉精神得到神圣化时,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关系也在无形中被消解,但更耐人寻味的是,小说《老人与海》还把硬汉的生存哲学引向了一个神话思维的源头。
  海明威这样说过:“那就像捕捉马林鱼一样,马林鱼生来就是被人捕捉的。一个人有生就有死。但是只要你活着,就要以最好的方式活下去。”③从这整个仪式模式上看,老人的最终落败只是一个仪式性的死亡,它强调了阈限的永恒性,新一轮的聚合将会以此为起点。原来,海明威其人其文缔造的“硬汉神话”背后掩藏着一个轮回再生信仰的精神内核,而他本人对于真实的标准则是“引起某种情绪并将在一年内或十年内或永远保持有效的连续发生的行动和事实”④,穿过列维·斯特劳斯所言的自然和文化双重基础上的“象征性、礼仪认识的桥梁”⑤来看这部小说,我想,这份真实感与其说来自于当下生存境遇的某种存在主义图解,或者说来自于尼采“永恒的回归”式的哲学原始主义救赎感,还不如说是来自于海明威个人写作精神的总结。
  
  注解
  ①本文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海明威:《春潮 老人与海》,吴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以下只注明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②过渡礼仪(rite of passage)是民俗学中的一个重要礼仪模式,是指个体和群体在生存发展中,在空间、时间已经社会地位上时时经历的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过渡,尤其是在两个世界(世俗与宗教)之间的过渡。对于过渡礼仪中的阈限(liminarie)按照范热内普的理解是一种状态和另一种状态之间的中间地带;而维克多特纳则更偏重于秩序的角度将之理解为过渡进程中的一种反结构的模糊状态,参见张举文:“重认过渡礼仪模式中的边缘礼仪”,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03期。
  
  引用作品
  ①吴劳:《春潮 老人与海》序,《春潮 老人与海》(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
  ②阿诺德·范热内普:《过渡礼仪》,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1。
  ③辛格:《海明威传》,(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83年)5。.
  ④董衡巽:《海明威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119。.
  ⑤张德明:“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与成人仪式”,《浙江大学学报》,2,1999(8)。
  
  严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老人与海》中的仪式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