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8期 ID: 151640

  

论基罗加的短篇小说/尹燕飞

◇ 尹燕飞 杨卓灵

  内容摘要:拉美作家基罗加以短篇小说著称,其个人经历和写作的内容充满“死亡”主题。本文以《基罗加作品选》为底本,对作者的死亡际遇、文学主题和文学技法展开探讨。
  关键词:基罗加 短篇小说 死亡主题
  
  乌拉圭作家基罗加。1878年生于萨尔托城,1899年发表作品,1900年去巴黎旅行,翌年回国,出版诗文集《珊瑚礁》。1903年移居布宜诺斯艾利斯,任师范学校教师。这时期出版短篇小说集《别人的罪行》和长篇小说《混浊的爱情史》。1909年去阿根廷北部森林区居住将近8年,后被任命为驻阿根廷领事馆秘书。1937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自杀。
  作家的生命之书在不断的死亡中翻过:两岁半时,父亲猎枪走火暴毙;十六岁,继父自刎而亡;二十岁两个兄弟的相继离去;二十四岁,手枪走火打死朋友;此后基罗加迎来第一次婚姻,但婚后不几年,妻子饮鸩而亡,两个孩子相继自杀;作家往生之后的第三年,女儿自杀身亡。文学成为了作家毕其一生来对抗死亡的武器,基罗加最大的成就是短篇小说,死亡、人性的弱点和对于艰难时世的关注,共同构成了基罗加写作的大厦,书写上尽可能的简洁和画面的呈现感无时不刻地出现在基罗加的小说当中,他的小说尽管数量不多,却被认为是“拉丁美洲短篇小说之王”。
  在那个黄金时代,死亡是作者们共同面对的巨大的话题:世界以超逸的姿态摆脱了数千年以来原始蒙昧的束缚,狂奔在去往乌托邦的道路之上,触目可见的巨大财富刺激着每一个渴望变更的主体,加速了巨大的国家机器的形成并且增强了各种对于新秩序乖张的欲望,中世纪的现实主义和唯名论的高下之分在此获得了颠覆与重生,这个时代赋予个体无限的力量去改造世界,理想之国在人心中绽放。这个时代散发着由内至外自然而成的青春气息。
  《启示录》当中,末日四骑士降临,迎接他们的是常青藤遮身的少女和头戴花冠的青年,散发着青春气质的社会拥有了可以想见的危险。群氓和乌合之众丛生,为着同样的相似的目标做永不停止的自旋运动,狂热分子们的盛宴亦即开场,在这里,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在于个体来讲,意义都渐渐消解,巴赫金意义上的群体狂欢在此实现,更多的事务被放置在整体和宏大的视角下运行,分类法和进步主义盛行,淘汰他们所认为不合适的内容成为了使命。于是,杀戮和迫害成为了手段,假名于理想和现实,少数族裔、殖民地、女性和贫困阶层沦为受害者,死亡在此爆发,作家们敏感地嗅到这般气味。从新革命的源地西欧开始,到新大陆和旧世界,再到世界边缘的亚美利加和远东,正像各自叠现的黄金时代,死亡的主题也在这个时间谱系中延宕。
  《爱情、疯狂和死亡的故事》中统共有二十余篇小说,作家尝试在其中写出他所感知到的每一种死亡。两位父亲突如其来的离去让作者极其敏感于发生在父子之间的死亡,在《儿子》当中,作者写了一个阿根廷北部省份米西奥斯的住户,父亲和儿子都拥有着巴塔歌利亚高原南缘居民的血型和挑战精神,父亲在十二三岁时从祖父那里得到了狩猎的技巧和武器,又在儿子相似年纪时把这个技艺传递给他,“父亲同太阳、濡热和环境的宁静一样,也向大自然敞开了自己的胸怀”这就像那个明知道有危险还去摆弄枪火的父亲一样,盈满了印加时代传承下来丰悍的内质,越是放飞孩子的家长在本质上其实越是护犊,这位父亲也不例外,“对一位鳏夫来说,日子过得并不容易,除了儿子的生命,他并没有别的信念和希望……让儿子在有限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四岁起就让儿子保护好自己的小手和小脚,让儿子懂得有些事很危险,而他自己的力量却很小。”这样的一位父亲或许是作者的一次追问或者是自我审问,追问的是那个基本上没有存在于他生活之中的亲生父亲,审问自己对于儿子离去的失职。作者在此型塑了一个他心中理想人格的父亲,父亲“在这个炎热而又充满生机的夏日感到幸福和安宁的,而且对未来充满信心”,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响爆炸声,极富信心地认为“丛林里又少了两只鸭子”,儿子应该是满载而归。但事与愿违,父子俩约好的十二点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还没见小猎人归来,于是父亲出发去找儿子回家,半天无所获,“一位可怜的、精神恍惚的父亲,承受极其不堪忍受的焦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我们这位父亲感到,他的承受能力在离他远去,这时他突然看见他的儿子正从旁边的一条林间小道上走出来。”焦急和疲乏挂在了父子的眼角和肩头,拥在一起,儿子的出现重新填满了父亲刚刚几乎被抽空的心,一直到完全感知到儿子的回归才揽住儿子的肩膀身心俱疲地回家去。基罗加最后写:“他只是为幻觉的幸福而微笑……回家的路上其实只是孤独一人,他没有遇到任何人,他的手臂架在空气上。因为在他后面,在一根木桩脚下,他亲爱的儿子还躺在太阳下,腿朝上缠在有刺铁丝网上,上午十点中就死了。”小说在这里结束,早有预兆的死亡在结束的地点静静的发生。
  作家于此对写作定调:死亡是命定的,每个人都无法回避。活着的人其实质的状态仅仅是未亡,受死是一门技艺,同样赴死更是一门技艺,这是超脱于庸俗的黄金时代之外所必然的常识。
  接下来作者就开始让读者进入一次次死亡的历程之中,那些离去的亲人和朋友们纷至沓来,《挨宰的鸡》中有一对情浓意深的夫妇,婚后一年诞下了爱情的结晶,本来聪明灵巧漂亮喜气的儿子,在一岁半的时候突然患上怪病,高烧过后陷入痴呆,肉体存活于实在的世界,精神已经游弋开去。这对夫妻把他们的爱情寄望于另一个儿子身上,但不幸的一岁半又再次来到。接下来是一堆双生子,夫妻俩几年下来须得盘活四个痴呆儿子,在临近感情崩溃边缘的时候,新生的女儿挽救了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女儿漂亮聪明,并且安全地度过了那个宿命一般的十八个月。谁料这是一段矫枉过正的修补,夫妇俩开始纵容和溺爱小女儿,转而对不健全的后裔充满了怨恨,儿子们成天鼻涕长流的坐在围墙跟前,完全得不到爱抚。在一个没有任何征兆日子,儿子们坐在围墙下看着女仆杀鸡,小妹妹想要探头看看墙外的新鲜,抢来了哥哥们排坐的板凳,踮脚张望的时候,背光的身影让哥哥们想起了临死的鸡,于是他们拽下妹妹,掐住脖子,像拔鸡毛一样拔掉妹妹的卷发,割开她的喉颈,正在争吵之后寂静中的夫妇没有听到女儿的呼号,女儿就像挨宰的鸡一样死去。小说在突然的死亡中结束,作者对于自己所亲历的死亡作了一次完整的复盘,死亡从近旁的亲人处发生,先前一切的不顺和坎坷摆明了这是一段糟糕的人生,但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却又几无征兆。父母、儿子和女儿就好比一个面对死亡的人的三个位面,是施与者,是受死者,还是死亡之后凭吊的人,这是一种宿命的烛照,让我们想起罗马王马可·奥勒留的一段话:“任何人失去的只不过是现在拥有的生活,拥有的只是会失去的生命,生命或长或短都是一样的……一切事物都在它自己相同的轨道中运行和重复,对于观者而言,看它一百年、两百年或永远,其实质是一般的。”
  如果讲《儿子》当中的父亲视角依旧充满着爱和关怀的的话,《挨宰的鸡》就更多的是焦躁和死寂一般的冷静了,死亡在此不尽然是情绪和记忆的割舍,而更像是一次次炫技般的艺术,就像作者在集子当中其他篇目所书写的一样。《羽毛枕头》写一对新婚的夫妇,爱情甜蜜美好,丈夫却在蜜月之后小半年中失去了妻子,后来发现,妻子是在婚后不久一次小恙卧床之后,被藏在漂亮羽毛枕头里面的奇异生物吸尽了精血。《独粒钻石胸针》中有技艺卓绝的手工艺人,为人打造了一枚美轮美奂的钻石胸针,妻子看见胸针很是喜爱,想要拥有它,但收入微薄的首饰匠显然无法满足妻子慕美之心,假意同意了顽固的妻子,然后在她睡着的时候,用这枚胸针将她刺死。《有刺铁丝网》中有拼命想要逃脱牧场的公牛,在闯过铁丝网之后又撞进别的牧场被遣送回来,再一次逃跑的时候被卡在铁丝网的倒钩刺上,在北部阿根廷爆裂的日光之下,失血而亡。《野蜂蜜》中叙事人两个年轻气盛的表弟,怀揣着对于探险小说的热情离开城市进入山林,不多时在山中迷路,最后双双被剧毒的野蜜蜂蜇死,教父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如果还能被称作尸体的话——仅余下两架白骨和在上面转悠的食肉蚁。
  从这些小说当中,对应上作者自己生活的足迹,可以看出在作者的世界里,死亡是一个连缀的序列,我们只看到一个面,而其真实的却是我们三维世界中不能直视的四维宝塔,一个个死亡的技艺是点缀其中的舍利佛珠,这印证了先贤的话语:“凡有血气的就必一同死亡,世人必仍归尘土。”
  
  参考文献:
  1.奥拉西奥.基罗加 著,林光 译,《基罗加作品选》,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年。
  2.赵振江 著,《拉丁美洲文学大花园》,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
  
  尹燕飞,杨卓灵,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

论基罗加的短篇小说/尹燕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