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托马斯·品钦的第一部长篇小说《V.》一经问世就因其不同凡响而备受瞩目,并一举获得当年的“福克纳最佳小说处女作奖”。以往的评论大多围绕着小说的追寻模式和熵主题来展开论述,认为该小说的基调是悲观绝望,极少有人认为这是一部乐观的小说,而该篇文章以存在主义的视角揭示出小说中的严峻乐观主义精神。
关键词:品钦 V. 荒诞 绝望 严峻乐观主义 存在主义
托马斯·品钦是美国当代一位极具个人特色的小说家。他的小说构思奇异,情节错综复杂,充满神秘和荒诞的色彩,对历史、现实和人生的审视和剖析深刻而独特。1963年他的首部长篇小说《V.》一经问世就震动了文坛。著名批评家帕里亚(Poirier)称之为“文学史上最精湛的处女作”[1],并于当年获得“福克纳最佳小说处女作奖”。
从现有的文献来看,大多评论家认为《V.》全篇弥漫着悲观的情绪,宣告着世界末日的来临。品钦笔下的世界,如同熵一样,死亡将是最后的终点。尽管有些批评家指出这部小说中有人性的光辉,却鲜有人认为这是一部乐观的小说。而事实上小说中确实有一种乐观主义精神,这种精神就是存在主义的先导,让·保罗·萨特提倡的严峻乐观主义。
一.荒诞的世界
存在主义认为,客观世界是由无法理解的偶然性构成的一片混乱,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也毫无理性可言。《V.》的世界凌乱无序,变幻莫测,如同一个不停旋转的魔方,直至毁灭消亡。在这里硝烟四起,阴谋不断,先是1898年的法肖达事件,再是1881年的马赫迪起义,接着是1904年的德属西南非大屠杀,还有二战期间的马耳他之围,二战之后1956年复杂的苏伊士危机以及五六十年代美国国内发生的麦卡锡事件等等。政治在荒诞的世界中,不过是谎言的叠加,只为满足低俗的欲望。人在充斥着战争、间谍和阴谋的混乱世界中,失去平衡,失去方向感,逐步走向异化的边缘。
小说中全病帮成员对外部的混乱世界漠不关心,他们只忙于毫无成果的追求,专有名词、文学典故、批评或哲学术语的排列组合。全病帮的麻木不仁,在某种程度上加速了人类堕落的进程。人的内心不停地堕落异化,而外部无生命物体也一步步侵蚀着有生命的领域。城市就是“伪装的沙漠”[2],侵蚀着人的土地和房子,侵蚀着人的内心,使人越来越不像人。
人类思想的异化随着自然科学日新月异的发展而逐步升温,传统的思想和理论被彻底颠覆,人们不再相信上帝,从而失去了精神寄托,出现惶恐不安、无所适从和严重的信仰危机。曾经鼓舞无数美国早期殖民者的清教理想和清教主义在小说中幻灭和没落。费尔林神父一边为老鼠布道,一边又以它们为食,并在布道的过程中爱上一只叫维罗妮卡的雌鼠。品钦将神职人员置于如此荒诞可笑的境地,并对天主教的虚情假意无情的嘲讽,以显示清教思想的彻底破灭。出身名门的维多利亚·雷恩认为“耶稣是她的丈夫,而具体的婚姻是通过他的不完美的凡人肉胎来完成的”[2]后来她又化身为坏神父教导小孩要变得像水晶一般美丽而没有灵魂,因为“上帝没有灵魂”。[2]维多利亚·雷恩逐渐摆脱了清教思想的控制而退化为毫无道德观念的V.更证明了当今清教主义的式微。”[3]在这样一个没有灵魂和信仰的荒诞世界里,人的精神状态只能是空虚和混乱。
二.徒劳的对抗
为了避免卷入荒诞世界的异化洪流,小说中的两个主人公分别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与物化对抗。普鲁费恩一开始就宣称自己是和无生命的物体不能和平共处的“笨人”,并且拒绝接受和无生命物体相关的工作,以此来保持自己的人性,因而不断遭受到来自于无生命物体的袭击。在一场场类似滑稽剧的抗争中,无生命物体俨然成了普鲁费恩的敌人,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但普鲁费恩的人性正是在与无生命物体的斗争中得以体现。正如戴从容先生所注意到的,“普鲁费恩之所以无法与这个物的世界和谐,是因为他身上还有比较多的人的东西”。而同时,普鲁费恩之所以受到众多女性的青睐,也是源于他身上“人的东西”。“女性们爱的也就是他身上的人性”。然而,曾经神圣的“爱”已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被异化为蕾切尔对跑车的手淫,或梅菲娅关于“英勇的爱”的理论,即激烈虐狂般的频繁性交,亦或菲娜对纽约街头流氓的博爱,最终却遭到他们的轮奸。“爱在这个物化的世界已经被扭曲,所以普鲁费恩像拒绝‘有用’的生活一样,拒绝爱。”[4]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他只能像“溜溜球”一样来回晃荡,四处漂泊。让他感到更为悲伤的是,他没有家人,没有家庭的温暖,所有的家都是暂时的,没有生命的,像他一样漂泊着的钢筋水泥。尽管他干了各种各样的工作,然而这些传奇式的经历并没有教会他什么。最后他绝望的说道:“我什么该死的东西都没有学到”[2]。
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斯坦西尔曾经也过着懒散的生活,把睡觉当做人生主要的乐事之一,直到有一天他在父亲的日志中发现了有关V.的记载之后,就开始了对V.的秘密的不懈探求。然而整个追寻对他而言是一个严峻的、没有欢乐的过程。他时刻活在焦虑和主观臆想的推论中,他不知道V.是什么,找到之后如何处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寻V.,但追寻让他由“怠惰无力”变成了“活跃积极”。在追寻中,他觉得自己获得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找到这种感觉之后,他很难放弃它,因为它太珍贵了。要维持它,他只有去探寻V.”。[2]斯坦西尔试图以追寻的方式来对抗异化的强大力量,然而V.的虚无飘渺,变幻莫测让他无所适从。V.可能是下水道的雌鼠维罗妮卡,也可能是南极冰山维苏,或者出身名门世家的小姐维多尼亚……著名的英国批评家托尼·泰纳(Tony Tanner)指出:“如果V.无所不指,那么它就一无所指。”[5]V.的意义不停地变换着,由一个符号指向另一个符号,另一个符号又指向其他符号,无穷无尽。如此一来,V.的意义就消逝于无形,成了无休止的能指游戏,斯坦西尔只能陷入极度的困惑和绝望之中。
三.绝望者的希望
人类在战乱与纷争下苟延残喘,在空虚和异化的世界中寻找着生的意义,然而生的终极意义是死亡,是虚无,因而人感到无限的荒谬和绝望。但是绝望不等于悲观。在萨特的思想中,绝望反而是和乐观主义紧密相连的。这种乐观主义“并不是对世界怀有希望,也不是对于某种目的的实现寄予希望,而是在于满怀激情地将信念寄托于未来的行动之中,它于成功与否毫不相干。”[6]一个真正的人——能在行动中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存在,绝不属于悲观主义,他坚持的是一种严峻乐观主义的精神。这种严峻乐观主义的根本基点是建立在扫除一切希望的绝望之上。希望会阻碍人们的自由,阻碍人们的选择行动,因为希望会使人们对这样或那样的目的产生幻想,而不能义无反顾地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自由行动。
斯坦西尔被抛入到一个失去了终极意义的世界里,他选择成为一个“速变艺术家”过着忙碌的追寻生活,然而他的不懈努力注定一无所获。可是他并没有因此就放弃追寻,反而更加执着。追寻让他从机械的生活中脱离出来,有机会去思考生活的意义,体验生命的活力。而普鲁费恩之所以选择“活人溜溜球”的生活方式是因为他内在的人性使他害怕无生命的物体。事实上,他不是笨人,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只是在面对异化的外部世界,他宁愿以笨人自居,犹如躲进了安全的海螺壳里,与无生命物体保持距离,保留这份人性。普鲁费恩的生存方式看似机械重复,毫无意义,却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选择。作为一个自由的有灵魂有生命力的“活人”,他以自己的方式对抗着物化世界,以免被纳入异化的轨道。
斯坦西尔和普鲁费恩分别以不同的方式塑造着自我,通过自由的选择去体验真实的存在。然而全病帮,这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边缘化群体,为了逃避选择所必然产生的焦虑,甘愿扮演上帝的弃民,最终陷入异化的泥沼,腐化堕落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品钦为我们勾勒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荒诞世界,物性正逐步取代人性。人们对社会感到绝望至极。另一方面人们尝试着去改变这一切,却徒劳收场,于是再一次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然而品钦并不仅仅要表达一种双重绝望的情绪,正像萨特提倡的那样,只有彻底的绝望才能获得真正的希望。那就是人的绝对自由,只有彻底的绝望,人才会不对自己的选择抱有任何的幻想,因而大胆选择,并在选择中体验自己的真实存在。斯坦西尔和普鲁费恩,毅然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尽管他们的路走得并不顺畅,甚至痛苦不堪,却最终逃脱了异化的魔爪,成为真正的人。由此可见,品钦并不是对世界绝望,对人类绝望,他也在坚持萨特所倡导的严峻乐观主义。
参考文献:
[1]Poirier, Richard. Rocket Power. [A] Pynchon: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C] Ed.Edward Mendelson.Englewood Cliffs: Prentice, 1978., 167)
[2]托马斯·品钦.V..叶华年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3]叶华年.生活的万花筒,历史的热寂观——评品钦的长篇小说《V.》中的忧患意识.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 (3):52-57.
[4]戴从容.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读托马斯·品钦的《V.》.当代外国文学, 2004(1):167-170.
[5]Tanner,Tony.Caries and Cabals. [A] Mindful Pleasures: Essays on Thomas Pynchon.[C] Ed.George Levine & David Leverenz.Boston/ Toronto: Little Brown,1976.
[6]杜小真.存在和自由的重负:解读萨特《存在与虚无》.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2.
李娟,重庆师范大学涉外商贸学院外语系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