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语言随着时代的推进不断发生演变,并在原有意义和形式的基础上产生新的概念和结构。近年来互联网上相继出现了一系列生僻字,这些字与古汉字和方言字有着密切的渊源,但又被当今的网民赋予了新的含义。本文在概念整合的理论框架下阐释网络生僻字字形、字义、字音的生成理据,揭示了认知活动与语言使用和创新的相互联系。
关键词:网络生僻字概念整合糅合截搭
一、引言
网络生僻字是指一系列现代汉语中不常见也不常用的通过新造或是新用等方式进入网络交际领域并逐渐在媒体流行开来的文字,如“囧”、“槑”、“氼”、“嘂”、“靐”等。作为一种新兴的语言现象,网络生僻字反映了网民造字的聪明才智,蕴含浓厚的时代文化气息。
网络生僻字可以分为新造字和新用字两类。所谓新造字,即字形和字义都是最新创造出来的,之前没有此字[1](P70),如:“”、“”。而新用字,是指字体在古代汉语、方言中已经存在,现被重新使用,但被赋予新的含义和用法,如“囧”、“烎”。无论是新造字还是新用字,网络生僻字都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有语言的思维模式,其构字机制体现了现代人认知方式的转变。本文以美国语言学家Fauconnier和Turner提出的概念整合理论为框架,从字形的整合方式、浮现意义、语音生成三个角度对网络生僻字复杂的认知过程进行分析,并探讨其流行的动因。
二、概念整合——构字的基本机制
“概念整合”是人类对来自不同空间的输入信息有选择地提取其部分意义整合起来而成为一个新概念结构的一系列认知活动[2](p11)。最基本的概念整合网络模式是由四个空间构成的网络:输入空间I(Input Space I)、输入空间II(Input Space II)、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整合空间(Blending Space)。概念整合的过程为:类属空间向两个输入空间映射,反映出输入空间所共有的、抽象的组织与结构。两个输入空间有选择地把获得的部分组织和结构投射到整合空间,最后通过“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和“精致”(elaboration)三个相互关联的心智认知活动产生新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这样,这四个空间通过投射链彼此连接起来,就构成了一个概念整合网络(the conceptual integration network,简称CIN)。
作为重要的认知机制之一,概念整合在构建文字、词汇、语句意义中发挥着基础性的作用,具有极强的认知解释力。网络生僻字是人们为适应网络交流表情达意的需求,在认知观念作用下,将文字系统中看似不相干的字符、部件以一定的方式整合成一个新的字体,以达到给未命名事物创造新概念的目的。网络生僻字的创新和生成过程体现了人们概念整合的心理运作机制,所以我们认为概念整合理论可以为网络生僻字的构字机制提供理据。
三、网络生僻字字形的概念整合方式
深入分析网络生僻字字形的整合机制,我们划分出两种不同的整合方式,一种是糅合型整合,一种是截搭型整合。
(1)糅合型整合
糅合型整合是两个相似而不相关的概念整合,糅合好比是将两根绳子各抽取一股再重新拧成一根[3](p5)。网络新造字多数属于这种类型,例如“”是两个字糅合的产物,如下图:
参与糅合的两个汉字,一个是“脑”,一个是“残”,同属于左右结构的合体字,二者在形体结构上的相似性是其参与糅合整合的基础。如图(1)所示,在a:b=X:Y的方阵格局中,横向“相关”,纵向“相似”。从横向看,a与b之间的关系对应x与Y之间的关系,都是合体字中左部件与右部件的组合关系。从纵向看,部首“月”与部首“歹”形体相似,而对于部件“”与部件“”形体,通过观察发现二者内部都包含着共有成分“”,于是这两组竖向糅合,即a与X糅合,b与Y糅合,同时运作形成ax“”和by“”,新生部件在原字形的思维惯性下重新分析结合,于是生成了非“脑”非“残”的新造字“”。类似这样通过糅合方式整合形成的新字还有“”、“”、“”、“”、“”、“”、“”,它们各自字形的整合机制如下:
构字元件糅合字
a2: 舌 X2:吻a2X2:
a3: 扯 X3:淡(蛋)a3X3:
a4: 同 X4:意a4X4:
a5: 含 X5:泪a5X5:
a6: 餐 X6:具a6X6:
a7: 上 X7:访a7x7:
a8: 已 X8:阅a8X8:
我们不难发现,这些看似古怪生僻的网络字体实际上是以两个常用字作为构字元件,按照一定的方式整合的结果,其糅合机制的原理就是充分利用两个构字元件在字形符号上的相似性特征,将两个构字元件之间相似的部分“噬同”,保留其中的一个,余下的不具有相似的成分在构字元件的基本轮廓内部进一步吸收微调。这种“求同存异”的整合思维方式还可以进行类推,如果两个构字元件之间相似度小,那么可以寻求“中间媒介”,例如构字元件“扯”和“淡”在字形上差异较大,而相比之下“淡”的同音字“蛋”与“扯”的相似度较高,所以形成了“扯”和“蛋”的巧妙糅合,同样能够表达“扯淡”的词义“闲扯、胡扯”。通过糅合微调后的新字布局匀称、构架整齐,符合方块汉字的审美要求,生成后的语义也是两个构字元件语义的合义,关于新字的意义问题将在第三章详细描述。
(2)截搭型整合
截搭也是概念整合常见的形式,把两个具有相关性(correlation)而不具相似性的事件整合在一起产生新的概念意义是截搭式整合。“截搭”类似于将两根绳子各截取一段重新接成一根[4](p5)。
网络生僻字有许多新用字是将两个相关性的概念通过截搭的方式整合在一起。如网络上盛行已久的“烎”字,经考证该字来源于古代汉语,杨雄《方言》中记载:“,明也。或作”;《说文解字·火部》中记载“,小热也。从火,干声。《诗》曰‘忧心。’”[5](p497)关于“烎”的字形,网络上大致有两种写法:一种是上面两个“干”字,下面一个“火”字,即“”;一种是“开”、“火”两字上下组合而成,即“烎”字。而后者是网民在第一种写法的基础上,将上部分的“干干”合写成“开”字而新造出的字。无论是何种写法,都无不体现出造字时的截搭型概念整合思维。上部件“干干”或“开”字,代表着一个概念空间,而下部件“火”代表另一个概念空间,两者之间无相似性而有相关性,是一组相关的连锁事件,“干”和“火”截搭在一起包含着“性状-事物”意义上的相关性,而“开”与“火”的截搭包含着“动作-对象”意义上的相关性。所以,把“开”或“干干”和“火”截搭在一起产生了新的概念,即开火、宣战、拼搏、斗志昂扬等意义内容。
“烎”字在截搭式整合的思维下被抛弃了古义,赋予了新义,类似这样的网络生僻字还有:
构字部件截搭生成新字
呆+呆“槑”(很傻很天真)
功+夫“巭”(有功夫的人)
不+要“嫑”(不要)
强+力“勥”(强力)
水+人“氼”(人掉在水里,意思为溺水)
雷+雷+雷 “靐”(很雷人)
四、网络生僻字的浮现意义
语言的意义常常是不完备的,如“”、“烎”、“囧”等,任何语言表征本身的意义都具有不完备性,语言形式只是意义的表征载体,语言的意义往往是在使用中经过概念整合而出现的浮现意义。
“浮现意义”是由整合产生的整体意义,而并非是各部分意义的简单相加。如网络流行字“囧”中,截搭整合中的构字部件“八”、“口”和“口”分别是来自不同域的概念,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只是形式的组合,其意义生成的实际情况是跨域映射连通经过概念整合才产生了词语的本质意义。这时的意义是非符号表征的,也是经过心智概念整合的。“囧”古同“冏”,本身是象形字,字形很像古代的窗户,“八”和“口”构成了雕花的窗棂,窗户可以照进阳光,所以本义为窗口通明,引申为明亮、光明,古汉语中有冏冏(光明的样子)、冏彻(明亮而透彻)之说。而在现今的网络语言中里,“囧”的内小八字被视为眉眼,“口”被视为嘴,它的内涵就是:作为头,表达沉重的思想;作为脸,常常表示郁闷的表情。“囧”这一浮现意义的生成过程可以用下图显示:
圆圈代表心理空间,圆圈内的点代表各元素,元素之间的联系则用线表示。这一思维整合的过程表现为:类属空间“囧”的字形拆分为“八”和“口”两个部分,通过意象映射对应到两个输入空间“眉眼”和“嘴巴”。当这两个概念结构投射到整合空间,经历了以下的心智加工:第一阶段是组合。“眉眼”与“嘴”两个概念合并起来,同时呈现在具体的场景中,从而与人脸这一中心表征形状发生联想。在完善阶段,以人脸的面部表情作为载体,把“八”看成两道因悲伤和沮丧而下垂的眉眼,“口”则看作是因惊愕或无奈、慌张而张大的嘴巴。在象形的视角下,“八”和“口”共同投射形成整合空间“愁眉苦脸”的表情,而“囧”与表达“无奈、尴尬”意思的“窘”同音,在这一语音的助推下,使人将其与窘境、窘况联系在一起,于是衍生出:尴尬、郁闷、苦恼、伤心的新创意义。用音、义、形相契合的“囧”来表情达意更省时、简便并且更生动形象,这种效果的取得也正是在合成过程的最后一个阶段“扩展”中完成的。
五、网络生僻字语音的生成
概念整合是网络造字的一种重要方式,网络生僻字语音形成也存在很多整合现象。沈家煊(2006)已经列举出许多口误中截搭和糅合的实例,用来证明语言构词和造句的过程中截搭和糅合这两种整合方式都具有心理上的现实性。例(1)是糅合口误的例子,例(2)是截搭口误的例子,例(1)发生在语素层面上,例(2)发生在词语的层面上。
搭[dā]/接[jiē]一下茬!jiā一下茬!(“搭”的韵母-a和“接”的声母介音ji-糅合)
值五[wu214]块[kuai51]吗?值wu51吗?(“五”的音段“wu”和“块”的声调截搭)
依上文可知,网络生僻字中有很多是由两个字的字形组合而成的,如“”是“皮”和“夹”截搭的产物,而“”是“脑”和“残”糅合的产物,虽然“”和“”的读音并不是口误,但它们的读音生成方式和字形整合的心理机制应该是一样的,即将两个或多个字的音缩成更少的合成。从认知的角度进行分析,如果把一个音节分为声母A、韵母B、声调C三个部分,那么一个音节为A1B1C1的字与另一个音节为A2B2C2的字整合,大多数形成的读音是A1B2C2,这类似于古代常用的注音方式——反切,即上字取声母,下字取韵母和声调,如下例:
(3)皮[pí]+夹[jiá] [piá]
(4)脑[nǎo]+残[cán] [nán]
生僻字中很多新用字,特别是从方言领域进入的生僻字,多采用这种截搭的方式生成新的读音,但也存在通过糅合整合而成的读音,糅合的读音会出现多种连读变调的情况。比如“嫑”的读音[biáo]是“不”和“要”连读而成,“嘦”[jiào]的读音是“只”和“要”连读而成,台湾话中的“酱紫”(“这样子”的连读)和北京话中的“甭”均可归为这一类型。虽然糅合整合的语音变调现象较为复杂,但是它们都从一定角度上验证了整合中概念的整体意义大于部分意义之和的意旨。
六、小结
Langacker(2001)认为,语言作为思维和交际的主要工具,是基于认知和社会互动的[6]。与常用汉字相比,网络生僻字以陌生的字形和字音来表达新义固然出现了大量变异现象,但是这种变异均基于人们的认知和经验,是靠概念整合的思维纽带联结起来的。本文运用概念整合理论从认知的角度分析了当今网络生僻字字形、字音、字义的生成过程,揭示了认知与语言创新的相互联系。概念整合理论为网络语言的认知理解和语义构建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模式,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
注释:
[1]张晶晶:《网络新字现象述评》,汉字文化,2011年,第2期。
[2]王正元:《概念整合理论及其应用研究》,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
[3][4]沈家煊:《“糅合”和“截搭”》,世界汉语教学,2006年,第10期。
[5]许慎:《说文解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6]Ronald W L:《Discourse in cognitive grammar》,Cognitive Linguistics,2001年,第12期。
(干敏湖北武汉华中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