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2年第3期 ID: 147881

[ 申利歌 文选 ]   

《歧路灯》詈骂语略谈

◇ 申利歌

  摘要:本文主要从语义方面对《歧路灯》中的詈骂语进行分类,简要分析了影响詈骂语使用的因素。通过对小说中人物詈骂语的描写与分析,使我们了解詈骂语对凸现人物个性、展现人物关系、推动情节发展、显现内蕴主旨的重要作用。对詈骂语进行研究,不仅能帮助我们理解这部古典小说的语言魅力,而且能使我们从中了解《歧路灯》所反映的社会世俗文化。
  关键词:歧路灯詈骂语詈词詈骂语分类
  一、引言
  在言语交际方面,詈骂语常常被人们看作语言中的污垢,是不雅、不文明的语言。“詈”是文言词,意即骂。詈骂语是指“语言中规约性的、侮辱性的粗野或恶意的话”[1] 詈骂语是不文明的、非理性的,是被文明社会所排斥的。所以在语言研究方面,过去人们一般视詈骂语为禁区。
  
  
  在詈骂语研究方面,文孟君《骂詈语》一书可以说是早期对詈骂语进行专题研究的著作,它对汉语詈骂语作了比较全面的分析与研究,让我们对詈骂语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一些研究论文,如周荣的《汉语骂詈语研究》、关英伟的《詈词中动物词语的文化含义》、尹群的《汉语詈语的文化蕴含》等,它们大多偏重于詈骂语的定义与分类,有的也对詈骂语的文化内涵以及詈骂语行为的心理机制作了探讨。总体来讲,对詈骂语的研究是相对薄弱的,研究者尤其很少选取詈骂语较典型的专著进行整理、研究。詈骂语是研究社会风情、民俗文化不容忽视的宝贵原始语言材料。因此,本文对清朝白话文小说《歧路灯》中的詈骂语进行简要研究分析。
  二、《歧路灯》詈骂语分类
  本文将《歧路灯》中的主要詈骂语详细分成以下九大类(见表1)。
  表1:《歧路灯》中詈骂语类别及詈骂语
  詈骂语类别 詈骂语
  第一类,将人比作动物。 狐党、城狐社鼠、狐朋狗党、狐犬小辈、狗腿朋友、狗脸朋友、细皮鲢、狗窝子、猪狗心肠、狗嘴、猪头、猛虎、虎豹、皮老虎、老虎、脱笼鸟、畜生(牲)、落水鸡、豺狼、憨头狼、古董虫、小虫儿、糊涂虫、小虫蚁儿、长虫、跳猴、鱼、子弟鱼、鹰、狮吼、滑鱼儿、羊肉、狒狒、假猩猩、苍蝇、蜣螂、子弟鸟、小貂鼠、白鸽嘴、蝎子、乌龟、鳖、老鼠、鸡、嫩鸭娃子、犬、驴、猬、乌龟脸、驴性子、乌龟窝子等
  第二类,将人比作无生命物体。 泥塑木雕、赘瘤、古董混帐、东西、眼孙、臭硫磺、东坡肉、兔儿丝、老黄脚、乡瓜子、草料、客篾片、死眼儿、流脓搭水、烧鸡子卷薄饼、软似鼻汀浓似酱、膏粱、纨袴、任意儿、秧子、退头货、老杂毛、没星秤等
  第三类,将人比作鬼神妖精。 酒鬼、混帐鬼、鬼一车、魑魅魍魉、讨吃鬼、勾绞星、大怪物、成精作怪、魔王、尊神、黑煞神、天王、赌神、邪神、妖像、妖言、妖孽、鬼魅、打路鬼等
  第四类,灾祸诅咒类。 我叫你死、把你娘的牙都打掉、该死、瞎了眼的、做不得人、今生不如人、积个来生、出门怕没贼截他、天爷看着他、叫爷叫奶奶聒人、夹住你那嘴、十个指头生十个大疔疮、叫狗撕的吃了、少天没日头、要你老婆配场儿、我恨不的使刀子攮你、破人生意、如杀人父母、人家耳刮子打脸、人家要撕他那貂鼠皮、扎他一顿刀子、没一个明眼、下半截打掉了、你要比我先穷二十年、子孙永不如人、要积的世世子孙做强盗、断不了种儿么、没下场的强贼、将来都是要发配、今生不逢好死、来生不能如人、该掌嘴不作养他等
  第五类,以下贱身份职业歧视骂人。 匪类、粉头、游手博徒、屠户酒鬼、市井小儿、盲医生、败类、破落户、贼人、抄化、棍徒、寡油嘴、强盗、娼妇、恶仆、破落乡绅、平常秀才、女人家、瘦马院、恶少、游棍、小家妮子、奴才、小老婆、小户人家、粉头、提罐子、红脸饭等
  第六类,骂人家族血统不纯正类或以性器官或性行为骂人。 忘八羔子、狗攮的、贼狗攮的、好狗攮的、忘八攮的、忘八蛋、狗忘八攮的、狗杂种、狗肏的、万代杂种羔子、小羔子、忘八大蛋、好贼狗肏的、好贼王八肏的、粗皮狗攮的、忘八肏的、好忘八、忘八蛋子、老狗肏的、真狗肏的、真正好狗肏的、忘八崽子、屌、野杂种、小短命羔儿等
  
  第七类,骂人不遵守伦理道德社会规范。 淫妇、浮华、浮浪、骄惰、厚脸、下流、不算个人、逞刁卖俏、无耻、没廉耻、没脸、轻薄、整输家子、不肖子、非礼的勾当、不贤良、淫妇养的、厚着脸皮儿等
  第八类,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蠢物、无用的杀才、愚子、门风叫你弄坏了、没良心、不恭、糊涂蛮缠、可恨、半痴半跛、龌龊、迂阔、胡董、不成事、太薄皮、迂腐、甚清白、下作、俗物蠢货、厌恶煞人、那天杀、贼短命的、悍妒、好杀人贼、好光棍儿、狠心肠、书呆子、憨蠢、种种暴恶、发昏、不成事、胡说、浑了汤、腌臜、不中用、粗人等
  第九类,以排泄物骂人。 猫挤狗尿、放(狗)屁等
  
  第一类,将人比作动物。常见词语有:“狐”、“虎”、“畜生(牲)”、“憨头狼”、“虫”、“乌龟”、“狗”等。
  例如:
  (1)遇着一班狐党,好与往来,将来必弄的一败涂地,毫无救医。(第一回)
  (2)却说程嵩淑因孔耘轩说到娄潜斋,便说道:“……他靠住大门楼子吃饭,竟是经书中一个城狐社鼠。”(第三十九回)
  (3)惠养民道:“他有名叫做滑鱼儿,你把羊肉送在狗嘴里,还想掏出来么?”(第四十回)
  (4)翠姐道:“就是叫他进来,小大儿狗窝子,我不叫他伺候我。……” (第五十六回)
  (5)此可见门第子孙望清誉贵,那些狐犬小辈,怎敢平等看视。(第六十九回)
  (6)像我这个不肖,结交的都是狐朋狗党,莫说是生死不二,但恐稍有贫富,便要分起炎凉来。(第七十二回)
  (7)张绳祖道:“谁想你的什么哩。我若想你的钱,真正是一只犬、一头驴。……”(第七十四回)
  (8)夏鼎笑道:“狗腿朋友,到了爷们乡绅人家,软似鼻汀浓似酱;……狗脸朋友,休要得罪。……”(第九十六回)
  (9)盛希侨道:“……我全无一点儿猪狗心肠,竟是被老婆做的,叫我拿着狗脸见人。……”(第七十回)
  (10)夏鼎道:“我只算一只豺,狼是谭贤弟占了。人人都说他是个憨头狼。”(第八十四回)
  (11)虎镇邦道:“再没第二头憨头狼寻你了。话是在这里说,或是到你别的去处说呢?”(第六十六回)
  这类詈词在《歧路灯》中运用非常灵活,往往与其他詈词结合使用,并根据描述的人物场景不同而巧妙活用,从而使“骂”恰如其分,使“骂”酣畅淋漓,如詈词“狗”就有“狐朋狗党”,“狗腿朋友,狗脸朋友”、“狗窝子”、“猪狗心肠”、“狗嘴”、“犬”7种形式。第一类詈词中有些除表示詈骂义外,有时也可以表达亲切、自嘲、戏谑之义,如“憨头狼”。
  “憨头狼”即“傻小子”的意思,谭绍闻少不更事,被夏鼎这等市井无赖引诱误入匪场,吃喝嫖赌样样学会,却落得一身沉重债务缠身,但谭绍闻、盛希侨、夏鼎、王隆吉四人又是结拜弟兄,例(10)夏鼎说的话是在谭绍闻被众债主逼债陷入窘境欲请盛希侨、夏鼎去为他压场解围时所说的。从中可以看出这一詈词却有亲昵、戏谑之意,例(11)中虎镇邦向谭绍闻讨赌债时自称“憨头狼”可见其亦有自嘲之意。
  第二类,将人比作无生命物体。常见词语有:“东西”、“兔儿丝”、“任意儿”、“退头货”、“老杂毛”等,常表示对对方的蔑视或与对方开玩笑。其中以“东西”出现的频率最高,在《歧路灯》整部小说中出现近百次,詈骂对象也最广泛,可以是读书人、平民百姓、老一辈、平辈、下一辈、男性、女性、达官贵人、市井无赖、男仆女婢等。
  例如:
  (12)王氏道:“你大哥,休要生气。这东西不是个人,我领回打他。”(第二十九回)
  (13)绍闻道:“既是老爷肯如此辨明主仆之分,我岂肯饶这些东西。”(第八十回)
  (14)这一句骂的茅拔茹恼了,站起来道:“……像你这尖头细尾的东西,狠一狠,我摔死你这个忘八羔子,也不当怎的!”(第三十回)
  (15)紫泥道:“豆地里有片兔儿丝,叫你割了,俺好放鹰,拿个老黄脚哩。”(第三十六回)
  “东西”特指人或动物,常含喜爱或厌恶的情感,但在《歧路灯》中“东西”作为詈词往往是将其人物化了,多表达一种厌恶的情感。如上面例子中王氏骂自己的儿子谭绍闻,谭绍闻骂自己的奴仆德喜、邓祥,茅拔茹骂与自己争执的夏鼎。“兔儿丝”是一种生理构造特别的寄生植物,利用爬藤状构造攀附在其他植物上,并且从接触宿主的部位伸出尖刺,戳入宿主直达韧皮部,吸取养分以维生。在小说中却是别人给夏鼎取的外号,这个外号也符合夏鼎专事诱骗别人钱财用以谋生的无赖身份,例如在例(15)中王紫泥拿夏鼎开玩笑,除了戏谑,还有轻蔑的意味。
  第三类,将人比作鬼神妖精。《歧路灯》中以“鬼”的形式骂人的詈词出现频率最多。如:“酒鬼”、“混帐鬼”、“鬼一车”、“打路鬼”、“魑魅魍魉”、“鬼魅”、“讨吃鬼”等。其中“魔王”、“黑煞神”、“邪神”、“天王”是凶神恶煞异于常人之义,“酒鬼”,“赌神”是骂人沉迷于不良嗜好或患病已深,“讨吃鬼”、“混帐鬼”,“打路鬼”是骂人蠢人,莽汉,是一种对人轻蔑的称呼。“鬼一车”是传说中长有九头的妖鸟,在小说中是作者用来形容在床头说谗言搬弄是非的女人。“魑魅魍魉”是传说中的四种害人的恶鬼,而“鬼魅”就是指的魅,这是泛指一切害人之物,引申为各式各样的坏人,在小说中专指吃喝嫖赌匪场里的各色人物。其他詈词多用来表示对自己所厌恶的人或事物的詈骂,如:“勾绞星”、“大怪物”、“成精作怪”、“妖言”、“妖孽”等。
  例如:
  (16)谭孝移道:“……不过是那些游手博徒,屠户酒鬼,并一班不肖子弟,在会上胡轰。……”(第三回)
  (17)王紫泥笑道:“一对儿糊涂混帐鬼。……”(第三十六回)
  (18)虎镇邦撇下色盆,睁着眼吆喝道:“那里来了这个讨吃鬼,胡来这里缠扰。……”(第六十四回)
  (19)两个挖坑的人,早已飞奔前来。正是昨日诈说元城投文的:一个是久惯杀人的魔王,一个是新入伙的少年雌盗。(第七十三回)
  (20)若到乡里愚百姓家,便是天王下界,黑煞神临凡一般,那也是由中达外,莫之致而至的。这些衙役鬼魅伎俩,千人一状,原也不必挂齿。(第九十五回)
  (21)貂鼠皮道:“赌博场的监赌神,天生的是一尊邪神,管情缠谭大叔,谭大叔定是肯赢的。”(第五十八回)
  从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这类詈词由于詈骂者感情的不同,詈骂对象的不同,说话场合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艺术效果。
  第四类,灾祸诅咒类。常见词语有:“该死”、“瞎了眼的”、“我恨不的使刀子攮你”、“扎他一顿刀子”、“没一个明眼”、“下半截打掉了”、“子孙永不如人”、“今生不逢好死,来生不能如人”、“该掌嘴”等。
  例如:
  (22)茅拔茹道:“咳!我瞎了眼!我当初看你是个朋友。”(第三十回)
  (23)王中道:“我恨不的使刀子攮你哩!”(第五十三回)
  (24)再说老豆腐猛听的儿子因赌被拿,狠的一声道:“……把下半截打掉了,才趁我的心哩。”(第六十五回)
  (25)冯健道:“……若再与人写状子,子孙永不如人。”(第七十回)
  (26)盛希侨笑道:“你真真该掌嘴。”(第八十四回)
  这类詈骂语主要看詈骂对象是何人,如果用于所痛恨所厌恶之人或行为事物,是表示极度愤怒与不满之义。如果用于关系亲密的人之间或行为事物与自己关联不大时,虽表面意为咒人灾祸,事实上也常主要用于戏谑义。
  第五类,以下贱身份职业歧视骂人。《歧路灯》中常见词语有:“匪类”、“市井小儿”、“败类”、“破落户”、“贼人”、“棍徒”、“强盗”、“娼妇”、“游棍”、“小家妮子”、“奴才”、“小户人家”,等,此类身份职业为社会所不齿,骂人从事此类行业即是对人的污辱。其中“奴才”出现次数最多,共有12处,封建社会等级分明,如“娼妇”、“奴才”为主流社会所鄙视,因此,这一称谓具有极强的侮辱意义,主要用于发泄说话人的极度愤怒。
  例如:
  (27)强盗心肝娼妇嘴,专寻面软少年郎。(第三十六回)
  (28)边公怒道:“好胆大的奴才,一个说完一个说。” (第六十五回)
  第六类,骂人家族血统不纯正类或以性器官或性行为骂人。这类词语在《歧路灯》中的使用频率是所有詈词类别中最高的,结构多是“N+V+的”和单独一个“N”的形式,如:“忘八攮的”、“狗肏的”、“忘八肏的”、“忘八羔子”、“忘八蛋”、“屌”等,在使用时常常在“N”前面加上同样表示贬义的“N”或者表示程度的“adj”以增强詈骂效果,如:“贼狗攮的”、“狗忘八攮的”、“好贼王八肏的”、“粗皮狗攮的”、“真正好狗肏的”、“万代杂种羔子”、“狗杂种”等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当时各色社会底层人物使用口头语言的状态。
  王八,是乌龟或鳌的俗称,是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用来骂人的话,泛指品行极为卑鄙龌龊的坏人。汉语中,除狗以外,走兽类文化词语中蕴涵贬斥否定情感基调的还有猪、驴、狐狸、豺狼等,人们骂猪以懒,骂驴以蠢,骂狐狸以狡猾,骂豺狼以凶狠,狗,既凶狠又驯良,既恶煞又乖宠,呈现出分裂的状态,将动物人格化之后,狗的下劣比之于猪、驴等的下劣,在于品格低下,气节全无和人格的两面性,比较之下,狗的可恶,可憎,无以复加,所以是下之又下者。《歧路灯》中詈骂者在一句詈骂语中经常把这些詈词与其他詈骂语一起使用,除增强语气外,也足见这类詈词是最为粗鲁的詈骂,也体现了中华文化中以人为中心的文化观。
  例如:
  (29)夏逢若把手一拍,骂道:“好贼狗攮的!……真忘八攮的!……”(第三十回)
  (30)这一句骂的茅拔茹恼了,站起来道:“……像你这尖头细尾的东西,狠一狠,我摔死你这个忘八羔子,也不当怎的!”(第三十回)
  (31)皂役道:“狗忘八攮的少要撒野!……”(第三十回)
  (32)盛公子骂道:“好贼王八肏的!别人瞌睡了,说挺挺儿,偏你这狗肏的会鬼混!”(第三十七回)
  (33)虎镇邦道:“你这狗肏的,要不把我的赌首到抚按大老爷衙门,你就是个万代杂种羔子!”(第五十八回)
  第七类,骂人不遵守伦理道德及社会规范。常见词语有:“淫妇”、“没脸”、“轻薄”、“不肖子”、“非礼的勾当”、“淫妇养的”、“厚着脸皮儿”等。
  例如:
  (34)(谭绍闻)出了东楼说道:“……你有脸你就出去,你没脸你就住着。往后去,我是再不见你了。……”(第五十三回)
  (35)哭了一声:“爹爹,不肖子愿到阴曹受责也。”(第五十九回)
  (36)夏鼎道:“小人原是晚间请他们吃酒,这刁卓醒了,做下非礼的勾当。”(第六十回)
  在例(34)里,谭绍闻因为家仆王中厉骂了他的结拜兄弟夏鼎,他感觉王中主仆不分的行为违背了为仆之道,令自己极度难堪,所以要赶王中出门。小说里第五十三回里有这样的描写,“谭绍闻出的楼门,向东楼来,口中说道:‘王中,你是主子,我是你的家人何如?’”。其他两例中的“不肖子”、“非礼的勾当”都是不符合中国封建传统道德的,即有悖伦理规范。
  第八类,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常见词语有:“蠢物”、“无用的杀才”、“愚子”、“没良心”、“糊涂蛮缠”、“迂阔”、“迂腐”、“下作”、“俗物蠢货”、“天杀的”、“贼短命的”、“好杀人贼”、“好光棍儿”、“发昏”、“胡说”等,这类詈词常和其他詈骂语一起使用,以增强语气。
  例如:
  (37)孝移道:“怎么潜老也糊涂蛮缠起来了?”(第六回)
  (38)王春宇道:“蠢才。这事多亏我到,若叫你们胡董起来,才弄的不成事哩。”(第二十七回)
  (39)绍闻道:“……谁料这人没良心,把锁扭开。……”(第三十回)
  (40) 那戏子道:“你老人家把俺们看的下作了。……只要爷们眼角里把俺们看一星儿就够了。”(第三十三回)
  (41)(孔耘轩)又心中打算,此老虽是迂腐,却也无别的毛病,便急口应道:“极好。”(第三十八回)
  (42)滑氏道:“……那天杀的,跟俺小叔子贼短命的,就趁着你的岁数大,只是争价钱。……”(第三十九回)
  (43)程嵩淑道:“人老,你胡说哩!”(第六十二回)
  这类詈词骂义较轻,通常用于对子女或关系亲密的人的詈骂。
  第九类,以排泄物骂人。常见词语有:“猫挤狗尿”、“放(狗)屁”、“狗屁”。
  例如:
  (44)王紫泥掩着眼,急说道:“……他们这场中三五串钱,猫挤狗尿的,恶心死人。……”(第四十三回)
  (45)管贻安道:“放屁!你前日怎的对我说来?”(第六十四回)
  (46)盛希侨道:“……真乃狗屁之谈。……”(第六十八回)
  此类詈骂语主要表示对说话人的不屑。
  三、影响詈骂语选择的因素
  综观《歧路灯》全书,我们可以发现,詈骂语的使用因发话人的身份、性别、文化修养不同而有很大不同。另外,由于詈骂者和被詈骂者的关系不同,环境和情绪的影响等因素,詈骂语的选择也有很大差异。下文将对此进行简单分析。
  (一)詈骂者身份
  詈骂者身份对詈骂语的选择颇有影响。在对《歧路灯》中程嵩淑与夏鼎这两个身份迥然不同的人物所使用的詈骂语简单分类整理的基础上,我们发现他们运用詈词有天壤之别。以下是程嵩淑在选择詈词时与夏鼎的区别(见表2)。
  表2:程嵩淑与夏鼎詈词运用对比
  发话人 主要詈词 詈骂对象 主要詈骂类别
  程嵩淑 满口掉文、惹人肉麻、不甚清白、俗气扑人、蠢法、俗物蠢货、好不恨人、不知羞、胡说 惠养民 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可恨、可恼、不义、何者为念祖、何者为修德 谭绍闻 将人比作无生命物体
   退头货 淡如菊
  夏鼎(夏逢若) 狗攮的、忘八大蛋、狗肏的、忘八肏的、乌龟脸、好贼狗攮的 茅拔茹、夏鼎 骂人家族血统不纯正类或以性器官或性行
  为骂人
   红脸饭、破落乡绅、平常秀才 茅拔茹 以下贱身份职业歧视骂人
   狠心肠、下流、勾引、算不得一个人、憨、肉麻、刁了、粗笨、只讲顾头、就顾不得脸了 谭绍闻、夏鼎、盛希侨、宝剑、仆人、勾绞星、王中 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厚脸 夏鼎 骂人不遵守伦理道德及社会规范
   放屁拉骚的 虎镇邦 以排泄物骂人
   非礼的勾当 刁卓(貂鼠皮) 骂人不遵守伦理道德及社会规范。
   憨头狼、豺、虎、狗腿 夏鼎,谭绍闻,盛希侨 将人比作动物
   打路鬼 赵碰儿 将人比作鬼神妖精
   草料 夏鼎 将人比作无生命物体
  
  从这些詈词的对比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个截然相反的人物形象,程嵩淑这个品行端正,仗义直言,受人尊敬的老者形象跃然纸上,他对惠养民这个“假理学”迂腐读书人的厌恶,对谭绍闻这个昔日挚友之子“恨铁不成钢”的关爱,对淡如菊这个虚伪、无自知之明的官场幕宾的轻蔑都反映在这些詈词中。
  夏鼎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败家子,守着一份还算殷实的家业却最终沦落为市井无赖,整日穿行在嫖赌场中,骂起人来口无遮拦,什么样的詈骂语都能骂出口,就连骂自己也能用上最粗鲁的詈词,真可谓是人品低贱。由此分析可知,詈骂语的选择与人物的身份有关系。
  (二)詈骂者性别
  作为一种特殊的交际语言,詈骂语因为性别差异而呈现多样性。女子的话语行为文雅得体,脏话粗话多出自男人之口。俗语俚语、脏话粗语、黄色玩笑均为男子话语专利,女性很少使用。下面以谭孝移与王氏这对夫妻为例简要探讨运用詈骂语时的性别差异(见表3)。
  表3:谭孝移与王氏詈词使用对别
  发话人 主要詈词 詈骂对象 主要詈骂类别
  谭孝移 游手博徒、屠户酒鬼、不肖子弟 不务正业的社会青少年 以下贱身份职业歧视骂人
   蛮缠、胡说、糊涂蛮缠、小人、龌龊 王氏、娄潜斋、人品低劣之人、谭孝移 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门风叫你弄坏了、浮浪、骄惰 王春宇、败家之男女之类的人 骂人不遵守伦理道德及社会规范
   任意儿 谭孝移 将人比作无生命物体
   畜牲 谭绍闻 将人比作动物
  王氏 蛮腔蛮调、乏剌剌、胡说、糊涂、 蠢笨、傻孩子、不晓天地人家 送信下人、谭孝移、赵大儿、王氏 、老樊、巫氏、巫氏娘家人 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东西 谭绍闻 将人比作无生命物体
   出门怕没贼截他哩、只有天爷看着他哩、积的世世子孙做强盗 皮匠、盗匪 灾祸诅咒类
   小短命羔儿 窦又桂 骂人家族血统不纯正类或以性器官或性行为骂人
   少天没日头的、死了王屠户、连毛吃猪不成、痛是疯了 王中、杏花 骂人不遵守伦理道德及社会规范
   成精作怪 (已亡的)谭孝移 将人比作鬼神妖精
  
  在詈骂对象相同,情感状态正常情况下,谭孝移倾向于使用詈骂义较重的詈词,如骂谭绍闻畜牲,而王氏骂谭绍闻为东西,谭孝移骂自己任意儿,王氏骂自己糊涂。从而,我们可以看出男性在使用詈骂语方面更加粗鲁,更具攻击性,而女性则倾向于使用詈骂义较轻的詈词。
  (三)詈骂者与被詈骂者关系
  詈骂者与被詈骂者关系对詈骂语选择的影响非常明显。下面以王氏对与自己关系不同的人所运用的詈骂语作简要分析(见表4)。
  表4:王氏对不同人物使用詈骂语对比
  发话人 詈骂者与詈骂对象的关系 主要詈词 詈骂对象 主要詈骂类别
  王氏 母子
   东西
   谭绍闻
   将人比作无生命物体
   婆媳关系 傻孩子 巫氏 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对头 出门怕没贼截他哩、只有天爷看着他哩 皮匠
  
   灾祸诅咒类
   积的世世子孙做强盗 盗匪
  
   小短命羔儿 窦又桂 骂人家族血统不纯正类或以性器官或性行为骂人
   主仆 胡说
  蠢笨 赵大儿(女)
  老樊(女) 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少天没日头的、死了王屠户、连毛吃猪不成 王中(男) 骂人不遵守伦理道德及社会规范
  在对子女的詈骂语选择上,詈骂者更倾向于使用物化(包括动物化和无生命物体化)和性格缺陷方面的詈骂语。对女性奴仆的詈骂是骂她们下贱(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对对头及男仆的詈骂则倾向于诅咒,骂人下贱缺乏伦理道德甚至使用性语、血统。可见,詈骂者与被詈骂者的关系会影响詈骂语的选择。
  (四)情感因素
  愤怒或高兴等强烈感情的影响,可以使詈骂词的强度增加。以下将通过对谭绍闻在不同情感支配时对王中的詈骂语进行分析,来探讨感情因素对詈骂语选择的影响(见表5)。
  表5:不同情感状态下谭绍闻对王中詈骂语的使用
  发话人 詈语 詈骂人的情感状态 詈骂
  对象 主要詈骂类别
  谭绍闻 贼狗攮的 醉酒失去理智 王中 骂人家族血统不纯正类或以性器官或性行为骂人、灾祸诅咒类、骂人性格品质能力生理缺陷
   你爽快把我扎死算了罢、你是我的主子、我是你的家人、你有脸就出去、你没脸你就住着 尴尬,恼羞
   疯了、撒起野来、疯子
   恼羞成怒
  
  王中作为谭府上一位忠实的老仆,是谭孝移生前所倚重的,谭绍闻从心底里也是敬重他的,谭绍闻为匪人所诱,误入匪场,不思读书上进,沉迷于玩乐场中,但他多亏是个正经有来头的门户,还有本族人提拔他;也亏他良心未尽,自己还得些耻字悔字的力量,内心深处也是常常自责,羞愧难当的。王中屡次直言劝少主,未免触到他的痛处,使他尴尬异常,面子上十分挂不住。谭绍闻对王中这种行为早已是十分不满,但自知理亏,在尴尬、恼羞时对王中的詈骂未免有些强口意味,且没有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恼羞成怒时多多少少也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但在醉酒失去理智时就把对王中的不满以最粗鲁的詈骂语发泄了出来。可见情感因素对詈骂语的选择也有重要影响。
  四、结语
  综上所述,《歧路灯》向我们展示了丰富多彩的市民文化的詈骂语。这些詈骂语贯穿在全书中,不仅使人物的形象更加丰满、生动,也使它本身更加贴近生活,这些詈骂语推动着情节的发展,是这部文学巨著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詈骂语是粗俗的、丑陋的。但是,詈骂语作为民族语言的一部分,是人民智慧的结晶,是研究民俗文化所不可或缺的。詈骂语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包含了传统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与思维模式等,不仅生动传神地再现了生活和艺术,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文化。借助詈骂语,我们可以了解当时社会中人们的价值观念,从而加深对作品时代背景及主题的认识。《歧路灯》中人物的“骂”,个性突出,形神兼备,展示了詈骂这种特殊的语言现象的创作功能,值得研究者关注。
  (指导老师:崔山佳)
  (本文获得“浙江财经学院2011年度研究生校级科研项目立项及相关基金”支持。)
  注释:
  [1]周荣:《汉语骂詈语研究》,中国优秀硕士博士论文数据库,2000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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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詈骂语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