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去考试了。”教室里没有开灯,借着月光,我一进门便瞧见她笔挺地立在讲台上,像极了窗外倔强的银杉。
“别吵!我知道。”小顾极少这样生硬地同我说话,我不语,径自走到第一排正中端正地坐下,强压着因剧烈跑动而突然年轻起来的心跳,仰头看她。
空荡的教室里,一个退休的大学老师像主持祭祀的司仪般从高处用神的宽厚而略带悲悯的目光扫视下来,在下面一本正经地配合的只有她同样赋闲在家的老伴儿。这种情形若在往常,我们一定早已禁不住笑出声来。此刻,我却只想着要怎样把失踪了大半天的她带回家去。
“你没有看见,他们的眼睛,”小顾仍然没有看我,想是又沉浸在她在手工艺协会成立那天的演讲里,“他们的眼睛烧起来了,在我把那些拼布、剪纸、绣扇一样样举起来给他们看时,”小顾说着真地举起双手,牵起一方薄薄的月光,“等我一件件讲完它们的故事,他们的眼睛,像满天的小蝌蚪游进银河里东扑西蹿似的忽闪忽闪地,真是美极了。”
她不知道,她的眼睛此刻正如窗外的冷月,撒下彻骨的清辉。
“你不知道,小萱说她第一次编了同心结送给父母时,他们乐得呀……呵呵,你不知道,小毅学了一个星期才给喜欢的姑娘折好一束纸玫瑰,那姑娘用真空袋子封起来说要一直存到老呢。”小顾终于回过神来好好同我说话了。
“我晓得,只有亲手做的东西才载得动这许多心意。”我自然知道,就如当年我不打电话却总给你写信,手写的字才承得起那份感情。
“只是,这些小东西,其实是照着书就能学得到的,何必请我来教?也有几个孩子想跟我学正经刺绣,可我才讲了平针、盘针、套针、抢针这些名目,她们脸上就没有了先前的光彩,连说还是绣十字绣算了。”
“这你便不晓得了么?你那些本事,是跟长辈学了多少年才积下来的?那些名目,这里也只有我听得懂啦。我们家小沫当初你也没教她,现在小孙女剪个纸花,你不也总念叨着耽误中考,何况你那些社里的孩子们。虽说上了大学,一样到处要用功,每周来这里也算有心了。”
小顾听了我这些话,扶着桌子挪下讲台:“起初一个月呀,这教室总是满当当的,往后就……”
“雪还下着呢,这教室凉得紧,咱们回家去吧,围着小火炉,随你讲多久。”我赶紧走上前拉她回家,“小沫还给我们寄了新毛衣,羊毛的,快回去试试。”
“肯定又同去年一样买的现成的”,小顾虽这样嘀咕着,还是同我走出来,“现在的孩子,心是尽有的,可惜心上没长手。”
“也不是没长,许是被捆住了。”我顺着她的眼睛回头看那教室,银杉簌簌地落下几捧雪来。
杨 杉,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