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蓑衣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尽管这个夜晚我的眼前没有身披蓑衣的身影在雷雨中穿行,也没有一件蓑衣——这古老的雨具在我的面前摆放。这种不由而然的回想,倒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又是一次触景生情的体现。
蓑衣,这件在现代乡村已由淘汰变成了遗忘的老式雨具。它此时在我心中的涌现并非不无道理,记忆这东西就是这么出其不意。它总喜欢让那些储存在脑海中的老镜头,在一些特定的环境中不自觉地涌现。让你思想毫无准备地去接纳和面对它。一种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情感,便如大海涨潮般地再次涌现。于是,一件老式雨具——蓑衣的形状便在我的脑海中,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直到形成鲜活的画面。这件由草或棕毛编织而成的雨衣,其实就是一件草制的雨披。尽管它的存在显得有些原始,但在七十年代前的乡村,却是人们生活中一件不可缺少的物件。
蓑衣把我拽入到另一个同样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这样的夜晚乡下人是睡不着觉的,田间的水要去看管,屋前屋后的过水道要去疏通,屋顶上的漏水处要去检修……无需去多想,一顶篼笠向头上一扣,一件蓑衣往身上一披,一手握一把宽口锄,一手提一盏明亮的马灯,一头扎进雨幕中。身影随之消失,脚步声也很快地被雨声淹没。在雨中,人一门心思地对付着地面上的流水,而蓑衣便在人的背上默无声息地对抗着天上的雨水。这时的它就仿佛是一面坚固的盾牌,展开着迎向天空,抵挡住上面射下来的万千支雨箭。这是一场人与水的战斗,也是一场蓑衣与雨的战斗。当人把地上的水路疏通理顺了,蓑衣的身子骨也被雨水泡得就像刚刚生过一场大病的人一样软弱无力。落汤鸡是个什么样子,此时的蓑衣就是个什么样子。
那时的乡下,每户农家的院子里。总能在某一面向阳的墙上看到,一件或几件蓑衣挂在那里,每一件蓑衣都在向你讲述着一个风雨中的故事。我记忆中怎么也抹不去一九六九年家乡的那场特大的洪水,一夜间所有的河流改了道,整片的梯田变成沙滩,变成河床。洪水最汹的那几天,河道上、田垄里、村舍边无处不是穿着蓑衣戴着篼笠的人们,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写着心痛和无奈。我家的那件蓑衣陪着爷爷在雨水里浸泡了三日三夜,洪水退去,爷爷累得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那件蓑衣也因受雨水的长久浸泡,草全部被泡烂了。后来那件破蓑衣一直就挂在我家院中的那面向阳的墙上,成为了一幅随时唤醒着人们记忆的画。
“青箬笠,绿蓑衣”这是古诗词中描绘田园风景的句子。在春夏之交的播种时节,乡村的田间地头,只要有人在那里劳作着,就少不了一些必备的篼笠和蓑衣摆放在那里。这些为应对多变的天气而准备着的乡村人最简朴的雨具,于这田间,于那地头,也不失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个年代的走远,总会有一些人和事以及一些物件与之相陪伴着,就像这蓑衣,现在它就和那个极其贫穷的乡村年代一起,成为了过去,成为了历史。我这次却无意中把它从历史中翻了出来,让它来晒一晒今天的太阳,也让今天的人们回过头去读一读前辈人的勤俭和拙扑。我想这应该不为过错。
(选自《新散文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