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杨柳
杨 慎
白雪新年尽,东风昨夜惊。芳菲随处满,杨柳最多情。
染作春衣色,吹为玉笛声。如何千里别,只赠一枝行。
兰陵王·柳
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杨慎,明代文学家,与徐渭、解缙并称明代三大才子。著作百余种,后人辑为《升庵集》。《折杨柳》一诗用了诗歌常用的写法,表达了世人日常的思想情感。
首先,《折杨柳》一诗抒发了世人的普适情感——离愁别情。柳这物象,与人的情感存在同构关系:柳丝的柔弱坚韧,如同绵绵的情思剪而不断,柳絮的飘忽不定,如若幽幽的愁情难以遣怀,成为离情载体的经典意象。《折杨柳》也借“柳”来传达诗人的无限离愁。你看,白雪将融,新年已尽,一个劲吹的东风,将时节吹到了二月的春天,将大地吹绿。一个“尽”,写出时间流逝之速,一个“惊”,写出满眼春色来得突兀,更有“芳草遍处”之惊,“满”字当为应证。至此,诗人顺势请出杨柳,在群芳的底色上。杨柳多情,情在何处?多在“染作春衣色,吹为玉笛声”,柳之绿,岂非春之色,如同春衣,此乃诗人所见;“吹为玉笛声”,乃诗人的联想与幻觉:万籁俱静的黄昏,暗霜凝聚的深夜,夕晖余照的古城,秋风瑟瑟的边塞,回响着悲凉凄切、清远悠扬的笛声,诉说着万种离愁。诗人由杨柳而笛声,由视觉而听觉,通感交织,烘托出去国怀乡的孤寂之心。由此,诗人直道“如何千里别,只赠一枝行”。万千离别,只赠柳枝,原来全缘于此。诗歌就此戛然而止,将无尽之意寄于无限的想象中。
其次,《杨柳》一诗采用了诗歌传统表达方式——景与情谐。以自然景物来表现作者的情感,情融于景,景与情谐是中国古典诗歌创作传统。本诗作,也演绎了这一传统。全诗来看,诗人没有一词来显示或暗示自己的情绪,但读来无处不让人感觉到从中流露的诗人情感。“新年尽”的时间流逝感,“东风惊”的满心惊奇感,“玉笛声”的凄楚感,“一枝行”的无限离情感,全借“柳”之意象与幽幽笛声,表达出来。
周邦彦《兰陵王·柳》多为词评家激赏。有人认为此词是伤别,清代周济就是,有人认为是写自己的郁结,胡云翼就是。其实,都不甚贴切。我认为此词传递出词人自己离开京华时的矛盾心理,在此剖析词中三句话所传递的情感与写法。
第一句:“登临望故国”。周词从“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写起,作者见到隋堤上柳色而登临以望故乡(古人多在堂前屋后栽种杨柳,陶渊明“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可为明证,故杨柳常作为“故国”的别名),引出思乡之情,感叹自己漂泊太久,更兼京华无人相识,落魄之身,无人相惜,留在京师,已感无味。词人想到自己的落魄身影,想到他人的匆匆归程,怎能不兴回归之意,怎能不告别这个令人黯然的京华之都而回归故国。
第二句:“望人在天北”。既然词人迫切希望回归故里,风顺船疾,本当高兴,怎的又“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原来是“望人在天北”。京华之地,有事可以让他心醉,有人可以让他留恋。想从前,“月榭携手,露桥闻笛”,多少个月夜里,两人携手于亭台桥榭,多少回伴着露水,聆听远方悠扬的笛音。现如今,回头望去,那人已若远在天边。难忘啊,京华之事,难舍啊,京华之人。“望人在天北”五字,包含着词人无限的怅惘与凄惋,无穷的无奈与心碎,真是欲走不能,欲留不得。
第三句:“斜阳冉冉春无极”。从词风看,本词极回环往复之致,具沉郁顿挫之风。“斜阳冉冉春无极”之句,便可窥豹一斑。叶嘉莹教授评析说:“这一句为什么好?因为它从那些越积越多的离愁别恨中一下子跳转出去了,但这一跳转不但没有能甩脱那些离愁别恨,反而使周围整个春天的环境都染上了离愁别恨!看似解脱,实际却是一种更深的沉溺。”是的,“斜阳”七字,绮丽中带悲壮。句前是“凄恻,恨堆积”,句后是“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虽然春色无边,可宽阔的背景越发衬托出自身的孤单。可见全词,萦回曲折,似浅实深,无论景语、情语,耐人寻味。
——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