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职场小说风靡一时,不仅坊间大有“男看《做单》,女看《杜拉拉》”之势,出版商也在打造各种“职场胜经”,乐此不疲。当我们走进书市,不说“浮沉”“输赢”“圈子圈套”这类商战小说让人难以选择,就连那些把“杜拉拉”简单置换成“丁约翰”“老黄牛”“杨小羊”“小强”之类的“职场打拼记”系列就足以让读者眼花缭乱。
作家邱华栋认为,职场小说只是商家炒作出的一个概念,并非文学范畴的某种特定类型。从广义上看,可以将职场小说视为世情小说中比较低级的一个部分。我们暂且不论这种观点对职场小说存在明显的“阶级歧视”,先看—下它对职场小说的分类是否合适。“世情小说”的提法在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中有较为显豁的表述:
当神魔小说盛行时,记人书青亦突起,其取材犹宋末市人小说之“银子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
在鲁迅的分类中,这类“世情小说”是被放在“人情小说”中论述的,后人也基本将两种说法等同。之所以另说“人情”,大抵是与“神魔”相对而言。从上面关于“世情书”的文字中,我们看到这类小说的特点是“描摹世态,见其炎凉”。若以此而论,现在流行的各种职场小说确实可算做世情小说。虽然这些小说多以展现职场生存法则或成功技巧为目的,但围绕这些法则或技巧而展开的斗争,无不是“世态炎凉”的现代性见证。只不过,这些作品中少有古典性的人生嗟叹,取而代之的是现代人的昂然进取之心。
至于说职场小说是“世情小说中比较低级的一个部分”,笔者认为这种论断因缺乏历史性的维度而显得逻辑混乱。从当代文学创作现况来看,如果把其中一些作品归为世情小说,那么按照世情小说这一类别的格调和水平,断难认定职场小说就要比另外一些当代世情小说“低级”;如果不承认当代有世情小说这一类,那么我们根本无法把当代的职场小说与明清的世情小说相比较,更不用说归类,因为压根儿就是不同时代的两个不同类别。更何况,这里还存在一个更大的众所周知的时代语境,那就是当代文学创作的式微。在一个弱手如林的江湖,倘若还有人谈论不同门派间谁比谁更“低级”,充其量也就是个“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因此,批评职场小说的合适方法,也许是把对象放进对象群里的纵向比较法。这样,我们就可以很公允地看到,职场小说中确实是有“低级”和“高级”之分的。这种级别上的区分,当然与政治或色情无关,主要是就叙事技巧和写作主旨两方面而言。具体来说,我们可拿“杜拉拉升职记”作为一个讨论的起点。应该说,“杜拉拉升职记”的走红主要依赖外部环境:一是全球经济危机,二是同类作品在同期几乎没有。单从这本书的写作本身来看,基本处于一种初学写作者“脱口秀”的水平,叙事技巧单调,人物形象单薄,写作主旨缺乏,是出版界畅销书中“时势造英雄”的典型。但从“杜拉拉升职记”之后,倒是出现了一些写作较为专业的商战小方,像《浮沉》和《输赢》。这些作品无论从情节设置还是人物刻画上,都远远超过了“杜拉拉升职记”,已经很大程度上具有了小说的文学性。至于随后出来的各种跟风作品,不用说难拿文学性的符号往上贴,就连作者的职业资历都很可怀疑。
应该说,“杜拉拉升职记”就像职场小说的导火索,引爆了随后一大批同类作品的相继问世。但是,从叙事方式来看,后出的作品并没有跳出“杜拉拉升职记”的职场斗争的套路,甚至都不敢脱离“长篇小说”这一文学样式。这些作家们挖空心思,既想增强小说的可读性,又要在小说中抖出更多的“生存法则”的包袱。于是乎,情节写得越来越复杂,技巧玩得越来越高级。遗憾的是,即使这样仍然有相当多的读者不买账。
首先是来自学者方面的否定,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认为:“这些书看着玩是可以的,说教人智慧那是胡扯,不具有可学性。其中复杂的人际关系、阴谋重重的办公室政治、厚黑味道的职场哲学,代表了中国文化中不太好的一个方面,并不值得提倡。”其次是读者方面的“困惑”。网上论坛留言显示,当某些在校大学生或职场菜鸟们看了一系列职场小说后,反而更加困惑:“我刚进入这个圈子,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学会做圈套:我刚钻进别人的圈套,不知道是不是能够融入这个圈子。”
其实,各方面的否定声音挖掘出了职场小说这一文学样式的内部悖论:虚构与真实、情节丰富与知识准确之间的矛盾。只要想写一本可读性强的小说,你就没法不去虚构,一虚构就开始出现大量厚黑式的斗争,就没法保证其中的技巧和法则完全具有“可学性”,一旦“可学性”缺乏的时候,对读者就只剩下“看着玩”的效用。
也许会有人问,为何死守“小说”这一文体,而不采取其他文学样式呢?此论说易行难。除了小说,通常能采用的就剩下散文了。散文,做做无需专业背景的心理励志差不多,如刘墉的所谓心灵鸡汤系列,无非人生感悟或调侃,真要把职场的案例和法则融会贯通,非得有丰厚的职场阅历和深刻的职业思考不可。
不过,从目前来看,有两本书倒体现了这方面的尝试,一是“潜伏在办公室”,二是“职场路线图:人力资源总监手记”。前者似乎已经看到了职场小说的困境与悖论,试图冲破职场小说的文体限制,但最终呈现的还是游离于小说和散文之间的文本形态,缺乏明确的叙事追求。另外,作者为七。后,职场阅历不够高端和丰富,文本内容缺乏说服力。“职场路线图:人力资源总监手记”一书的作者汪漪在职场阅历方面则深厚得多,拥有中外名企15年人事工作经历,曾是“打工女皇”吴士宏的人事经理,幼年时就数次受过冰心的文字提点。更为重要的是,这本书完全跳出了职场小说这一圈套,而是采用路标性关键词的形式,将职场故事结构成一个个精致的短篇,有的篇目是充满职场情理的散文,有的甚至就是叙述职场人生的职场小说,让人颇感清新和惊喜。
针对当前职场文本的这种叙事状况,笔者认为,无论是文学研究者,还是渴望职场智慧指点的年轻读者,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期盼:希望在后杜拉拉时代,职场文本的叙事样式越来越创新,越来越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