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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国强 文选 ]   

生命生活的紧紧拥

◇ 刘国强


   关键词:民间视野 农民 本色品质
   摘 要:张克鹏的以豫北农村为背景的系列长篇,以心灵的体验,透视土地和人性,递次呈现出农民在社会转型期的民间生存形态,以及善良、顽强、勤劳、正义等民间本色品质,记录了作家从独立的人生感悟、人性张扬、生命需要出发的开拓型心态的震荡。
  
   从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的世纪之交,河南作家的文学创作出现了第三次高潮。在这次高潮中,张克鹏的长篇小说《欲望狂热》(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年10月)和《吐玉滩》(大众文艺出版社2001年2月)出版争潮,《本是同根》(作家出版社2006年10月)杀青逐浪,在当代文坛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杨守森说:“开拓型心态的特征是:既不是被动地迎合某种现实功利需要,也不是盲目地依傍古人、洋人,或其他什么类型的权威,而是从独立的现实体验、人生感悟、文化视野、文艺现象以及自我价值实现与人类张扬精神生命的需要出发,凌空高蹈,潜思默想,不拘成规,勇于创造。显然,只有从这样的心态出发,才能在文学艺术活动中,实现艺术的增值,不断开拓新的学术空间。”张克鹏的长篇小说正是这种开拓型心态的成果,展现出一片新的文学天地。
  
  一、令人震撼的民间视野
  
   20世纪末由陈思和首倡的“民间”理论,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视角。20世纪末的“民间”理论是缘于20世纪以来的民间利益、庙堂利益和知识分子利益的严重分裂而出现的。“民间”视角就是要知识分子进行一种姿态调整,寻找一种更全面地理解民间生存的话语方式。土地文化内容往往是民间话语形态寄生的最主要方式。但“民间”视角的最终目的不在于单纯为了发现这些土地文化内容,而是为了扩展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从20世纪到21世纪,是中国人不得不向西方学习现代化的两个世纪,更是中国思想家、文学家重新发现民族文化、重铸民族精魂的两个世纪。从这个角度去看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河南文学以及中国文学,我们不难发现:土地文化小说已成为当代文坛最富于民族文化意味的一大景观。土地文化作为文学的土壤,作者和读者都有可能透过作品触摸到它茸茸的民间话语的根须。在一个充满变动的时期里农民的真实遭遇和处境往往被观念的演绎和对潮流的趋同忽略掉了,很少有人愿意去关注和感受角落里的痛苦,去发现和传达从底层生长起来的生生不息的人格力量。张克鹏的以豫北农村为背景的系列长篇,则站在了心灵体验的高度,从民间的视野,关注农民,透视土地,在对土地的参悟中达到对农民对人性的深刻把握。张克鹏酷爱文学,十余年奋斗不止,写出了近两千万字,出版、发表了近两百万字的文字作品,作品多次在省内外获奖。他是一位自学成才的优秀的青年,他长期生活在农村基层,生活基础厚实,文学功底扎实,具有雄厚的创作潜力和实力。他是中原大地上成长起来的农民作家。张克鹏的小说《欲望狂热》《吐玉滩》和《本是同根》展现了中国农村在社会转型期间人际关系的变迁,这一独特的视角使这部作品区别于描写“文革”时期的其他作品。在写作手法上吸收了我国民间文学和传统小说的叙事方式,继承了赵树理、柳青等作家的乡土风格,并在小说中创造了许多极富放射性的文学符号。张克鹏在小说中深入反思农村历史道路的曲折,热情拥抱变革时期的农村现实,努力追踪农村的变革步伐,让读者看到了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条件下,在争取物质富裕和精神富有的奋斗中,不仅有快乐,更有想像不到的艰难。让读者看到了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并没有失却丰满的个性和灵动的智慧,他们以人性的完整丰富使更多人关注荒草一样生生灭灭而不为人所知的弱小群体。他的小说充满了热情和理想的现实主义,以强大的思想道德力量,唱起苍凉悲壮的英雄之歌、希望之歌。尤其是那深得赵树理小说神韵的叙事语言和强烈乡土气息的人物给读者印象至深。
   张克鹏在小说《欲望狂热》中以宏大的民间视野,讲述了带有和作家生活的太行山区的山水一样奇崛而富于神奇色彩的周公庙人们的生存方式。周公庙有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名字叫魏少山。他是个命苦骨头硬的孩子,十岁的时候爹死娘嫁,留下他可怜巴巴的一人。因他羞于见后爹,便立志独立生活。他天性纯良,意志坚韧。他文化水平不高,但为人精明厚道,当了村耐火厂产品推销员不多年,出门便左右逢源,使耐火厂的生意红火得不得了。后来他大胆承包了村耐火厂,经营三年便成了周公庙方圆几十里拥有数百万元资产的首富。他靠勤劳智慧致富后,不摆架子,不耍威风,更不会用黑脸打人,用白眼珠子砸人。总是和和气气,一脸春风,一脸真诚地帮人。村里百分之六七十的劳力都被他吸纳到厂里干活。他百折不挠,在艰难挫折面前不退缩不消极,不怨天尤人,屡闯难关和低谷。在魏少山身上倾注着作家对土地的理解,倾注着作家对生活的追求。故事中那位大地主杨善普家的小长工周百盛,成了后面小说主体故事中欲望历险的最重要的形象载体。周百盛幼时家境贫寒,解放前一直给大地主杨善普扛长工,凭着自己的小殷勤小聪明以及从主子那里学得的一点文化知识,小心谨慎地周旋于人生的舞台。杨善普那并不复杂的发家史和那整日绕着他旋转的神仙一样的日子,对他有了更加清晰、更加坦露、更加直接的诱惑力,就像一座灯塔一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种种突发的奇想和愿望,也如一个丰厚的源头,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意念中流出来。由此而产生的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对周百盛多年埋在心底的奢望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周百盛从一开始就对杨善普的羡慕大于仇恨,并将其视为人生追求的最高理想。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大儿子周光平成为一个狭隘、嫉妒、阴狠、奸诈、欲壑难填的人物,小儿子周红根成了奸猾粗暴、随心所欲、横行霸道、拦路抢劫、撬门别锁、行窃银行、持刀杀人的汉阳川里的一方黑帮阎罗。他们的人生历程,就是一个让欲望不断膨胀、发展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一切都成为他们追求欲望实现的工具,人性的光辉,精神的圣洁一步步趋于泯灭,最终导致了他们从灵魂到肉体的全面溃败与消亡。作家张炜说:“好的作品是一种生命震荡的记录——世上只要有生命,也就有了这种震荡的价值。”张克鹏以对土地的深深的爱恋恨愁,审视着太行山这一庞大母体的内部结构,捕捉着父子山上生出的每个毛孔、每一种生命的震荡,因而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弥漫四溢着看得见的民间视野的雾霭。土地、乡土、民间是作家最初始情感与深刻理性结合的一种文化形态。作家从传统乡村情感出发,最终以觉醒的现代意识和哲学眼光去审视这一形态,就构成了一种民间视野的精神走向。
  
  二、强烈醇厚的民间本色品质
  
   从民间视角来看,张克鹏小说的一个巨大成功,就是发掘出了河南民间苦难生存背景下一种别具一格的生存个性。这其实是民间追求的自由自在的生命本能和这里的生存处境扭结在一起的产物,是在本色品质和智性品质的双重含义上的民间个性。陈思和在《民间的浮沉——从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解释》中为民间文化形态作出了定义,认为“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民间的传统意味着人类原始的生命力紧紧拥抱生活本身的过程,由此迸发出对生活的爱和憎,对人生欲望的追求,这是任何道德说教都无法规范,任何政治条律都无法约束,甚至连文明、进步、美这样一些抽象概念也无法涵盖的自由自在”。河南民间个性特征的本色品质,正是这种原始生命力在同特殊的生存环境冲突时,所自然迸发出的一种色彩。不过相对于被各种苦难压迫到了平面化的河南民间来说,这种生命力的“自由自在”很难是一种真正的自由自在,而是在被压缩到了活下去这一最基本欲望支点上以后才得以凸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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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克鹏小说民间个性的本色品质里包含着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其一,善良憨厚,它的源自是鸡犬相闻的互相依赖。懂得欣赏善良的就会觉得那是真那是美,不懂得欣赏善良的就会觉得那是傻和愚昧。在张克鹏的小说中,原始的淳朴是众乡亲前后变化的内在原因。魏少山身上则拥有更丰富更深厚的淳朴善良的品性。他承包了耐火厂之后,牵挂前恩旧情,带周光平弟兄三个到厂里工作,动了不少脑筋,从方方面面照顾他们。他听说村里勘测出煤矿后,便主动借钱给周光平鼓励他参加开煤矿。他听说周晔上大学缺钱时,便主动借钱给周晔鼓励她上大学。作家在魏少山身上致力营造出了一份民间的温情,一份由衷的关怀,一份朴素的情义。这种温情善良给民间的生存涂上了一层厚厚的人情味儿,也是他们的本性中最熠熠生辉的东西。其二,顽强。著名昆虫学家朗德·克兰佩斯特,在搜寻世界上最顽强的生存者过程中得出结论:世界上生命力最顽强的动物非常非常小,它就是缓步类动物。缓步类动物不仅能在零下200℃的寒冷环境中生存,就是在151℃的酷热环境中,同样可以保住自己的生命。张克鹏对魏少山这方面的描写非常具有代表性。张克鹏的作品大都是以此为切入口,来触摸豫北农村生活的人们的人性奥秘的。在他的小说中,乡民的生活处境在命运的沉重压迫下如此艰难,常常遭受着意想不到的厄运。但即便在别人感到万难承受之际,他们身上也会迸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力。魏少山十岁时爹死娘嫁的苦难让他立志独立生活。耐火厂新产品销售一空却要四处讨债的危机和婚后第一次家庭战争,车祸腿断的打击,耐火厂的下马,周红根的黑枪威胁,周光平的卑鄙欺侮,小莲的青霉素过敏惨死等等,命运赐给他无尽的黑暗,都在不断地打造着魏少山生命的顽强品质。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承受艰辛的坚韧,默默地帮助民间抵抗着各种各样苦难的袭击。其三,勤劳务实,它的源自是安土重迁的农民对相对稳定的生活的要求被频繁的灾难的摧毁。在张克鹏的《欲望狂热》中可以看到不同人物由于不同因素导致的但都最终归因于为了活下去的信念才产生的勤劳务实转型的个性。杨高太的身份转型源于世代务农的农民因为荒灾而失去了赖以存身的土地和家园。周百盛的身份转型源于父母双亡的灾难和充满饥饿死亡的恐慌。周进步的身份转型则源于灾难性的家庭破裂的生存威胁。张克鹏的《吐玉滩》描写了三年自然灾害中逃荒要饭村村空空荡荡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吐玉滩》中三大家族的族主分别来自不同的方向和省份,却何其相似的经历了天灾人祸的苦难折磨,何其相似的经历了流浪活命的身份转型。这些民间化的人物,他们的所作所为,在某种程度上足以体现了农民民间那种“穷则思变”的生命本能。其四,对命运的蔑视,它的源自是农民面对天道常变、王权更迭的向自我诉求的精神选择。张克鹏的长篇小说《本是同根》叙述了马天成和马之宗马家伯、侄两代人和县掌权人带领群众为摆脱贫穷不懈努力的故事,展现出一种在命运面前不屈不挠的挑战态度。马天成爱民成“癖”,任职期间,为改变山区贫穷落后面貌,穿山打洞,拦河造田,兴修水库,筑渠引流,除自己所在的荆台乡水利大事没办,其余乡、镇的基础农业均得到了改善。其五,正义勇敢,它的源自是农民面临权力形态的社会压迫的良知和叛逆。张克鹏在《欲望狂热》对那种本能的民间正义感给予了热情肯定。他写道,周光平痛打魏少山的事,立刻传遍了周公庙的家家户户。不少心怀正义、血气方刚的青年,听说了这件事,都气得义愤填膺。顷刻间,他们手持铁锨、镢头,找到周光平的窑上,要替魏少山出出这口恶气。吓得周光平躲在屋里用了数根木棒,把门死死地抵住。张克鹏在《吐玉滩》中对民间正义感给予了更多的礼赞。即便是充满负面因素的高景富年轻时在“文革”前的成功也有很多民间正义的成分。村民王国章家里连遭不幸,父亲去世,小女儿夭亡,全家看到了凶神,整夜整夜不敢入睡。高景富自告奋勇给王国章家驱邪。晚上他就拿一把菜刀,坐在王家院里那个布石上站岗。这一站就站了一秋一冬。平时谁要是受了外村人的欺负,高景富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前去摆平。有一次他替一个名叫马孩的孤儿出头,惹了一个流氓头子,被狠狠打了一顿,被绑在树上冻了一夜。高景富由此在全村人的心目中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威信。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一条街。慢慢地他当上了村里的团支书,又当上了村副大队长,还入了党。与高景富相比,褚大旺是农村一位优秀干部的代表,是作者所企盼、期待和呼唤的典型。他没有政治野心,但历史偏偏把他推到了关键的位子上。他大智若愚,依靠很本能很原始的民间正义创业目的和现代文明的创业手段、创业胆识,彻底改写和洗雪了吐玉滩贫穷、落后的历史。从褚大旺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今天农村的那种巨大变化,那种民间正义的希望,那种新时代优秀农民的精神风貌。
   读张克鹏的作品,打动我们的不仅仅是人物命运,甚至根本不是人物命运,而是那些作为人物命运底垫的雄厚弥漫的一种来自于土地深处的文化基因,而是那些如汪洋恣肆的洪水一样冲决、淹没了故事的民间视野的雾霭。你可以试图用宗法制度、伦理系统、欲望诉求、人情风俗、道德观念、历史因袭等思维向度去规定它们,纲举目张地抓住要害,但实际上这些要害处深藏着雄厚弥漫的底垫,这是一种用一些抽象概念也无法涵盖的自由自在。这情景恰如我们有把握一条船在河面上的游动的可能,却不能把握河面以下的漩流一样。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刘国强,北京师范大学2006级文艺学硕士研究生,焦作师专中文系副教授。
  
  参考文献:
  [1] 孙荪.文学豫军论[J].河南大学学报社科版,2002,(4);2002,(5).
  [2] 杨守森.穿过历史的烟云——20世纪中国文学问题[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
  [3] 陈思和.民间的浮沉——从抗战到文革文学史的一个解释.中国当代文学关键词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P138-139.
  [4] 张炜.融入野地[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
  [5] 张克鹏.欲望狂热[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6] 张克鹏.吐玉滩[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3.
  [7] 张克鹏.本是同根[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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