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英国诗坛出现了一位跨世纪的大师,他就是爱尔兰诗人威廉·勃特勒·叶芝(1865-1936)。叶芝生于爱尔兰首府都柏林附近的桑迪芒特城一个清教徒家庭,父亲是一位杰出的画家。自孩提起,叶芝在伦敦与都柏林求学,对英格兰与爱尔兰的文学均获得深厚的熏陶,尤其对爱尔兰文学更是了如指掌,情有独钟。除了伦敦与都柏林,叶芝时常住在其母亲的故乡斯莱戈,斯莱戈位于爱尔兰西北部,景色优美,叶芝许多诗篇中的环境描写多取材于此。叶芝的青年时代正是爱尔兰政治风云变化之秋、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方兴未艾之际。在这样的家庭背景、教育熏陶、环境气氛与政治状况的影响之下,加以自身的聪明才智与勤奋努力,叶芝终于脱颖而出,成为爱尔兰有史以来最为特出的诗人,世纪之交的诗坛巨匠,二十世纪承前启后的一代宗师。
叶芝把一生奉献给诗歌创作,以象征手法见长,字里行间,言外之意,层出不穷,意蕴深远。他随着时代的步伐,与时俱进,从唯美主义逐渐走向现代主义,为二十世纪的诗歌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树立了一座举世瞩目的丰碑,遂于一九二三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叶芝一生的活动与诗歌创作都离不开他心目中的两大情结:爱尔兰情结与对美女毛岗的情结。爱尔兰情结包括两个方面: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与爱尔兰文艺复兴事业。在叶芝的一生中,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与爱尔兰文艺复兴事业始终是相互关联、相互交叉、相互融合的,始终是其诗歌创作的动力与源泉,贯穿于其诗歌创作的整个历程,对这一切叶芝在其诗作中作了倾情的歌咏。爱尔兰尚未获得解放,爱尔兰人民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诗人为此痛心疾首,终夜难眠,爱国的热情与忧思频频在他的诗中闪光,他在《致未来爱尔兰》中写道:“如今,爱尔兰之魂/仍在神圣的静谧中沉吟。” ①在《三支进行曲》中,他又说:“记住所有那些著名的世世代代,/记住所有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记住所有那些死在绞刑架上的人,/记住所有那些逃亡或者留下的人。” ②诗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要记住那些壮怀激烈,牺牲于铁蹄下的人们,是因为他们“捍卫爱尔兰的灵魂” ③。诗人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其诗作也多取材于爱尔兰文学。一九二三年叶芝在爱尔兰上议院的讲话中说:“我的大部分作品是建立在古老的爱尔兰文学上的……古老的爱尔兰文学成了我一生想象力的主要启发。” ④他的第一部诗集《奥辛漫游记》(一八八九年)就是以爱尔兰农民的传说与古代爱尔兰神话为题材的。爱尔兰的神话故事和历史与叶芝的诗歌创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于为数不少的地名均出于爱尔兰的土地,即使诗歌语言也常采用爱尔兰的民间语言,至于许多并未指名与爱尔兰有关联的诗篇也是作者爱尔兰情结的深情抒发。
叶芝的第二个情结是对毛岗的恋情。毛岗是献身于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的积极分子,而且顾盼自如,丰姿绰约,叶芝一见钟情,不能自拔,然而毛岗却无动于衷,使叶芝深陷痛苦,其诗作也因此增添了一份浓重的浪漫主义的悲情色彩。叶芝对毛岗不仅悦于其色,与她的政治抱负也是密切相关的,正因为这样,叶芝对毛岗的恋情便具有男女之情与祖国之情的双重意义。诗人的爱情遭受挫折之时也是爱尔兰解放运动遭受挫折之际,诗人在双重的挫折中成长,其诗歌创作也在双重的挫折中壮大,诗人的诗作记录了诗人爱情的历程,也记录了诗人参加爱尔兰解放运动与文艺复兴事业的历程,诗人的爱情历程、爱尔兰解放运动与文艺复兴事业的历程也就是叶芝的诗歌创作历程,从十九世纪跨入二十世纪之后,叶芝的诗歌创作也从唯美主义的浪漫风格逐渐转型,迈入现代主义。《茵尼斯弗里岛》《柯尔庄园的野天鹅》与《驶向拜占廷》堪称叶芝的诗路历程中最具代表性的名篇。
《茵尼斯弗里岛》写于一八九二年,是叶芝诗歌创作初期的代表作。此时,叶芝深受前拉斐尔诗派唯美主义的影响,沉醉于浪漫主义的理想之中,又正当爱尔兰复兴事业前途未卜、个人恋情难以遂愿之际,无论祖国的复兴事业或美女之恋,都不是一帆风顺。前途茫茫,满怀惆怅,诗人遂把希望寄于如仙似幻的茵尼斯弗里岛。茵尼斯弗里岛悄静幽美,烟水迷茫,如同维吉尔的田园野趣、鲁滨逊的孤岛风光、沃尔登的湖山景色,是诗人浪漫主义理想境界的缩影。叶芝擅长象征手法,寓意隽永,这首诗同样富于浓厚的象征意蕴。标题《茵尼斯弗里岛》意味深长,在爱尔兰语中意为“石南之岛”。不言而喻,这座与世隔绝、远离尘嚣的岛屿并非荒岛,而是长满了野草闲花的萋萋芳岛,是诗人洗净烦恼、忘怀得失的乐土,是诗人实现其浪漫主义情怀的理想佳境。诗人心中的苦恼是深重的,当他身居闹市,遥望那座水波荡漾中的小岛,若隐若现,颇为迷人,不禁心潮澎湃,急欲驶往彼处,其迫切的心情在诗的一开头就和盘托出,表露无遗:“我要去茵尼斯弗里岛,现在就动身前往”,接下去的寥寥数笔便把心中设想的蓝图勾画得意趣无穷,引人入胜,像鲁滨逊一样,他要“在那里造一座茅屋,筑一道泥巴墙;/在那里种九行豆子,再养一箱蜂房”,眼观碧水,耳听虫鸣,举目四顾,“一片宁静”,只见“夕照下,满天的红雀飞舞”,在这样如诗如画的仙境,诗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朝夕与烟水相伴,全身心地融入大自然之中,一切烦恼尽付东流。诗人对此仙境的向往之心跃然纸上,在诗的最后一节的起句再一次道出心中迫不及待的愿望:“现在就动身前往,因为日日夜夜我都/听见水波轻轻地拍击着湖岸。”潺潺的水声向诗人送来芳岛上美丽迷人的信息,时时刻刻激荡着他的心弦,溅起他心中理想的浪花,“在我心的深处就听见那水声潺潺”。这诗的最后一句把诗人对茵尼斯弗里岛无限向往的心情推到极致,把茵尼斯弗里岛怡情悦性的田园意趣推到极致,而作为诗人浪漫主义时期的代表作也达到浪漫主义境界的极致。这与济慈的《夜莺颂》的意境颇为相似。也许我们会问,茵尼斯弗里岛的境界是否也与《夜莺颂》的境界一样是那么虚无缥缈,是否只是诗人自出心裁的浪漫主义遐想?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叶芝惯用的象征手法的话,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叶芝心中的情结,我们就会恍然大悟,诗人巧妙的象征主义手法在此运用得何其出色。可以说,在这首诗里,虚实并用,虚中有实,实在虚中,虚虚实实,使实有其地的茵尼斯弗里岛在浪漫主义的诗情画意中透露着诗人内心始终挥之不去的情结。茵尼斯弗里岛是爱尔兰西部斯莱戈附近的一座湖中小岛。叶芝在其《自传》中写道:“我十几岁在斯莱戈时就已设想有朝一日能前往茵尼斯弗里岛,像梭罗一样住在那里……如今我走在弗利特街,乡愁顿起,我听见潺潺水声,看见商店里的一泓池水,不禁想起湖上的流波,往事的回忆唤起了我的诗情,遂写了这首诗。” ⑤在诗人以无限向往的心情描绘着芳岛上的田园意趣的同时,也融入了诗人对往事的深情回忆。激情的向往与往事的回忆在这座爱尔兰的芳岛上相互交融,相互渗透,构成了一幅意境悠远、寓意深刻,其美无比的浪漫主义画卷。随着岁月的流逝,世事的变迁,诗人逐渐认识到时代变化了,诗的风格与理念也应与时俱进,不应该再以朦胧的幻境、牧歌式的情调与语言表达严酷的现实。他在给拉塞尔的一封信中说,他早期的诗歌“有一种夸大了的伤感,一种多愁善感的美,现在我认为这是懦弱的” ⑥。
叶芝对自己唯美主义时期的作品作了明晰的评论之后,于一九一四年写了一首名叫《一件外套》的小诗,称他以前所写的诗篇如同“缀满锦绣”的外套,如今他要脱下这件外套,“光着身子走路” ⑦。两年之后,于一九一六年,《柯尔庄园的野天鹅》问世。在这两年里,新旧交替的过程刚刚起步,新的诗风逐渐形成,唯美主义诗风尚未完全褪色,依旧有一丝绚烂色彩、自然美景,依旧有一丝惆怅情怀,依旧有一丝轻盈飘洒的余韵,然而新诗的风貌却已开始显山露水了,言辞虽仍飘洒却已简洁,意境虽仍缥缈却不虚幻,心情虽仍惆怅却怀着希望,与《茵尼斯弗里岛》的风格相比,已渐行渐远,可以说,《柯尔庄园的野天鹅》乃是叶芝从唯美主义到现代主义转型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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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叶芝擅长的象征手法仍旧未变,同《茵尼斯弗里岛》一样,《柯尔庄园的野天鹅》同样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其象征中心则是“天鹅”,这个象征中心具有特定的性格与环境指向,这个性格与环境指向是由“野”与“柯尔庄园”标明的。“野”具有一种自由洒脱、性格不羁、志存高远的叛逆精神与理想色彩,而“柯尔庄园”则是爱尔兰解放运动革命家与剧作家格雷戈里夫人的庄园,象征着爱尔兰复兴事业的摇篮。“野”与“柯尔庄园”作为“天鹅”的修饰语,便构成了爱尔兰革命志士不屈不挠的形象。十九年前,诗人初次访问柯尔庄园时看见五十九只天鹅伫立于池中群石之间,如今诗人重回旧地,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但这五十九只天鹅依旧丰姿绰约,翩跹池中。诗人见此情景,回首往事,瞻望未来,心潮澎湃,感慨良深,一种莫名的悲哀与怅惘顿然在心中升起,同时也伴着一丝对未来的期望,在怅惘与期望的交织中遂展开了一首五节组成的联翩浮想。
首节起笔点明时间与地点的环境气氛。时值秋高气爽,碧波粼粼,“十月里暮色中的秋水/映照着静静的天幕”。此时,在“群石之间”,诗人又看到十九年前初来时看见的那“五十九只天鹅玉立亭亭”。十九年前,诗人初见它们,正当计数着时,这五十九只天鹅却突然之间拍翅而起,“飞入长空”。天鹅本身就是一种象征形象,而它们直飞云霄之举更具有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此地是爱尔兰革命家格雷戈里夫人的庄园,也是这五十九只天鹅的家园,如果说格雷戈里夫人的庄园是爱尔兰革命的摇篮,那么这五十九只天鹅则是革命摇篮中成长的革命志士。这五十九只天鹅腾空而飞之时,也就是爱尔兰革命志士奔赴战场、投身祖国解放运动之际。
十九年已经过去,诗人回想起十九年以前的情景,在中秋时节的暮色中,目击着五十九只天鹅“拍击着响亮的羽翼”,凌空而飞,不禁由衷高兴,“步履轻盈地在池边徘徊”,心随翱翔长空的天鹅,向往着美好的未来。今天,在原来的地方,也是天高气爽的季节,也是在暮色的池畔,诗人又看到这五十九只天鹅一个也不少地飞到柯尔庄园的池边,浮游于碧水之中,徜徉于群石之间,依旧志存高远,斗志不减,满怀希望,激情无限。对此情景,诗人本该喜不自胜,故友重逢,怎能不喜上心头呢?可是诗人“今天看了却令我伤怀”。为什么?是因为恋情渺渺,还是壮志未酬?当五十九只天鹅像“情侣”一样,“成双结对”地飞翔之时,却有一只是孤单失偶的,因此在它们双双飞旋时,则是“绕着一圈圈有缺口的圆圈”。一只孤单失偶的天鹅,有缺口的圆圈,又是一个含义微妙的象征,透露着诗人恋情难遂的伤感,而当五十九只天鹅安然归来之时,爱尔兰的英勇战士却倒在英军的枪口之下,或幽囚于英国的牢狱之中,爱尔兰民族解放运动遭受严重的打击与创伤,对于这一切,诗人怎能不触景生情,悲从中来?“一切都变了” ⑧,这是《1916年复活节》中的一句话,是诗人内心痛苦的呼唤,诗人伤心的情怀在这句话里得到了印证。美好如初的自然景物以极妙的象征笔法映衬了诗人心中为革命志士的牺牲、为革命所遭受的挫折,也为自己心中恋情的难以实现深深感到的悲哀。然而此时的诗人已不同于往昔,并没有一味沉湎于伤感,而是心怀希望,也看到一线希望,他把希望寄于这些天鹅身上。这些天鹅是美丽的象征,是希望的象征,是革命的象征,它们相亲相爱,相互支持,相互鼓励,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它们将会为这个共同的理想再次拍翅而起,飞入云霄,“无论去往何处,壮志与激情/始终与它们相伴同行”。也许有一天,诗人梦中醒来,真的会发现它们已远走高飞,奔向新的战场,开辟新的天地,去建立一个理想王国,“让人们见了欣喜欲狂”。这是诗人的希望,是诗人的梦想,这希望、这梦想是美丽的,也是神秘的,肩负着这般重任的五十九只天鹅是美丽的,也是神秘的。诗人多么希望梦想终会成真,理想终会实现。在天鹅池畔缅怀往事之际,诗人依托美丽而神秘的梦幻,随着美丽而神秘的天鹅飞向那美丽而神秘的理想王国,诗人的诗风也将彻底告别唯美主义的愁怀,勇往直前地走在现代主义的征途上。
如果说《柯尔庄园的野天鹅》是叶芝从唯美主义走向现代主义的转型之作,还留有唯美主义的余韵,那么《驶向拜占廷》则完全体现了叶芝的现代主义风格,诗中已经不见大自然的美丽风光,浪漫主义情趣也已销声匿迹,诗人通过微妙的象征手法展现着现代主义诗歌的风采,象征在这里更加丰富,更具新意,抽象概念与具体形象在象征手法的运用下有机而巧妙地结合起来,使诗篇饱含多层次的深远意义。诗篇的中心象征体是“拜占廷”。拜占廷历史复杂,初为希腊城市,历经变迁,后为东罗马帝国的首都,在查士丁尼皇帝(527-565)时期,东罗马帝国臻于极盛,文学艺术达到璀璨顶峰,希腊文学艺术的辉煌成就汇集于此,拜占廷遂成为古希腊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拜占廷的教堂中的绘画与镶嵌具有特定的形态与风格,是人的智力高度发挥的创作,与自然界的事物不可同日而语。自然界的事物会随着岁月的迁移、四时的变化而逐步衰退,以至于消亡,而拜占廷的辉煌艺术则超乎自然规律之上,将永存于时间的长河之中,不会凋亡,这是一种高度升华的艺术境界,叶芝所追求、所向往的正是这种永不衰朽的艺术境界,《驶向拜占廷》乃是叶芝对这种艺术境界与人生体悟的生动诠释。全诗共四节。
第一节首句指出衰老是不好受的,“这里不是老年人的国度”,这是年轻人的世界,对于年轻人来讲,这世界是美好的,情侣们手牵着手,“相拥在一起”,沉浸于青春的欢乐之中;宇宙中的万物欢欣鼓舞,享受着青春年华的生活乐趣,鸟鸣于树,鱼跃于渊,野草鲜花,虫鱼鸟兽,全都欢呼着青春的喜悦,歌颂着生活,“把生生灭灭的一切尽情赞扬”,可是“全都忘记了心灵的不朽丰碑”。兴尽悲来、盈虚有数之感不禁在诗人心中油然而生,无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虫鱼花鸟,他们都是自然界的产物,必然会遵循自然规律,从欣欣向荣走向衰老凋亡,这无疑是可悲的,然而诗人此时已经走出唯美主义的惆怅情绪,无意沉浸于无所作为的悲哀之中,他要挽狂澜于既倒,让一切美好的事物焕发出永不消逝的青春,他要用艺术的力量实现这一壮举,因为一切美好的事物唯有在完美的艺术中才能永葆青春,不朽唯有在完美的艺术中才能实现,这不仅是诗人认识上的升华,也是诗人创作上的飞跃。
第二节对老人作了更为具体的形象刻画,把一个老人比做“挂在木棍上的破外套”,千疮百孔,形如敝屣,一钱不值。要想扭转这一惨不忍睹的局面,唯有依靠心灵的升华,“击掌歌唱”,把千疮百孔的旧衣脱得精光,唱出一道光芒四射的青春活力。此节诗人运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相互比照的象征体。一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衰老不堪、瘦骨嶙峋的肉体,这是自然界万物的象征;另一种是高唱着赞歌的心灵,这是永远焕发着青春光彩的艺术象征。诗人通过这两种相互对立、相互映衬的象征物,进一步证实自然界事物与艺术品之间的天壤之别,从而得出无可辩驳的结论:艺术胜于自然。于是诗人“飘洋过海,翩然降临/圣城拜占廷”。
拜占廷的辉煌艺术使诗人心潮澎湃,眼花缭乱,深感古代艺术之伟大。这伟大的艺术千姿万态、玲珑满目;如何把这种千姿万态、辉煌夺目的古代艺术生动地表现出来,是需要艺术家独特的眼力与高超的手笔的。此时,叶芝再一次运用娴熟自如的象征手法,选择了最具代表性、最具象征意蕴的艺术品“伫立于圣火中的圣徒”,因为这些圣徒代表了古代艺术的最高境界,正如亚里斯多德、柏拉图代表着古希腊文化的精髓与顶峰。这些圣徒,站在上帝的圣火中,辉煌灿烂,“沿着旋锥的路,/走出来”,象征着古代文化凤凰涅??似的经过圣火的洗礼重获新生,象征着古老的爱尔兰文化重放光彩,象征着爱尔兰的光明前景,一切美好的事物即使暂时黯然失色,终会在艺术中重现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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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对自然与艺术作了深思熟虑的探讨与对比之后,心境豁然开朗,大彻大悟,遂下定决心,彻底脱胎换骨,把肉体的躯壳换成艺术极品,就像古希腊的能工巧匠用黄金制作的金鸟,向世人展示艺术之不朽,“向拜占廷的绅士淑女唱起/古往今来的一切”,展示着人类历史旋锥式的流程,展示着这种旋锥式流程中一切美好的事物,让那些消失于历史长河中的一切美好事物在艺术中重获新生,重新焕发美丽的光彩,让爱尔兰的文学艺术重新发扬光大,让爱尔兰的复兴取得最后的胜利,当然也让诗人心中的个人情结在圣火中升华。从一八九二年的《茵尼斯弗里岛》,到一九一九年的《柯尔庄园的野天鹅》,到一九二七年的《驶向拜占廷》,诗人从唯美主义,逐渐脱下华丽的服饰,终于走上现代主义的峰巅,完成了世纪之交新旧传递的丰功伟绩。
①②③④⑥⑧袁可嘉:《叶芝抒情诗精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第42页,第369-370页,第369页,第2页,第3页,第156页。
⑤⑦Richard Ellmann and Robert O'clair,The Norton Anthology of Modern Poetry (Second Edition),New York:W.W.Norton & Company,Inc.,1988,P140,P152.
附:
叶芝诗三首
茵尼斯弗里岛
我要去茵尼斯弗里岛,现在就动身前往,
在那里造一座茅屋,筑一道泥巴墙;
在那里种九行豆子,再养一箱蜂房,
住在蜂鸣的树间,独自徜徉。
我会有一片宁静,宁静将徐徐下降,
从晓色的轻幕到蟋蟀鸣唱处;
午夜的淡淡清光,日到中天的紫阳,
夕照下,满天的红雀飞舞。
现在就动身前往,因为日日夜夜我都
听见水波轻轻地拍击着湖岸;
每当我伫立街头或站在人行路,
在我心的深处就听见那水声潺潺。
(王亻间中译)
柯尔庄园的野天鹅
秋日的树木色彩斑斓,
林中小径没沾湿一滴雨露,
十月里暮色中的秋水
映照着静静的天幕;
群石之间,流波盈盈,
五十九只天鹅玉立亭亭。
自从首次计数着那群天鹅,
第十九个秋季又与我相逢,
那次我还没数完,就看见
蓦然间它们全都飞入长空,
拍击着响亮的羽翼飞旋,
绕着一圈圈有缺口的圆圈。
这群亮丽的天鹅我曾见过,
今天看了却令我伤怀;
一切都变了,自从我初次
步履轻盈地在池边徘徊,
听见头顶上羽翼拍击长空
的嘹亮声响,在这样的暮色中。
依旧没有倦意,这些情侣
成双结对地游荡于清寒、
可亲的流水或翱翔于长空,
它们的心儿依旧青春未残;
无论去往何处,壮志与激情
始终与它们相伴同行。
它们游荡于静静的水中,
那么神秘,那么美丽;
哪一天醒来,也许已飞走,
会飞到什么样的芦苇丛里,
安居于何处湖边或池塘,
让人们见了欣喜欲狂?
(王?n中译)
驶向拜占廷
一
这里不是老年人的国度。年轻人
相拥在一起,鸟儿在树间
歌唱——一代代瞬息即逝的生命,
鲑鱼成群的瀑布,满是鲭鱼的海洋,
鱼虫鸟兽,整个长夏赞美不停,
把生生灭灭的一切尽情赞扬,
在肉体之娱的乐音中沉醉,
全都忘却了心灵的不朽丰碑。
二
老年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挂在木棍上的破外套,除非
心灵击掌歌唱,高声唱起,
为片片不堪风雨的破衣鼓吹,
没有哪一个音乐流派会忘记
自己铸造的辉煌灿烂的丰碑;
我于是漂洋过海,翩然降临
圣城拜占廷。
三
哦!伫立于上帝圣火中的圣徒,
宛若墙垣上的金色镶嵌,
从圣火中走出来,沿着旋锥的路,
走出来,教我的心灵怎样歌唱。
烧毁我的凡心,它受尽物欲之苦,
给紧紧地捆在垂死的躯体上,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快把我送往
青春长在的艺术殿堂。
四
辞别了自然,我要弃旧图新,
决意把自然形体全都抛掉,
换上希腊匠人千锤百炼的黄金
铸造起来的辉煌的形貌,
让昏昏欲睡的帝王终日长醒;
或者做一只放在金枝上的鸣鸟,
向拜占廷的绅士淑女唱起
古往今来的一切。
(王?n中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