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之友 2009年第1期 ID: 376827

  

对上海高分作文评判的两点质疑及其思考

◇ 乐燎原

  一、“倡导宽容”岂可不设底线
  
  有一种声音说,当前是一个提倡宽容的时代,对学生作文中出现的思想意识等方面的问题,教师不宜再去批评和指责了。我以为,这样的一种“宽容度”着实让人担忧!
  据悉,2008年上海市高考作文阅卷的“宽容度”“大大增加”,对“首批90后的考生”在高考作文中涉及的一些“敏感尖锐”问题,如“弗洛伊德性学论”、“理发店小姐现象”,甚至“性变态”等,都“获得60多分的高分”。其理由是,“这些话题直击社会现实,关注底层人士和社会边缘人群,似乎与传统的道德观或是正统的主流观不匹配,但只要理解独到,逻辑缜密,自成体系,阅卷老师都打出了高分”。对此,请您千万不要惊诧莫名,2008年6月19日的《东方早报》分明就是这么报道的。我在这里不妨再从该文中摘录两段文字:
  今年有不少考生将视线投向了弱势群体,甚至有考生的作文以“性变态”为主题,文章从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的《性学三论》的主要观念入手,探讨了当今社会存在的同性恋和性变态现象。通过弗洛伊德理论,分析成人人格的基本组成部分在前三个发展阶段已基本形成,所以儿童的早年环境、早期经历对其成年后的人格形成起着重要的作用,许多成人的变态心理、心理冲突都可追溯到早年期创伤性经历和压抑的情结。因此,面对社会中的同性恋和性变态,我们不能戴着有色眼镜去对待。该篇作文思想深刻,分析有力,被评为一类卷,获得了63分的高分。
  另外一篇作文关注了理发店的小姐现象。文中提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也应该受到社会的关注,阳光也应该照到阴暗的角落。这篇文章起初也判了一类卷,给出63分的高分。但后来由于该考生自拟了一个题目,而根据规定,题目不得自拟,被如掉了两分,最终得分61分。
  读罢报道中的这样的“横空出世”、“惊世骇俗”的高考作文,难怪我们的阅卷教师在“拍案惊奇”、“自愧弗如”之余,只剩下埋头去频频“给出高分”了。在我看来,“弗洛伊德的性学论”、“性变态”和“理发店小姐现象”等话题,考生并不是不能写,关键是看“为--什么而写”和“怎样去写”,即考生对此内容到底是有一定的生活感知和积累,真正是在为“问题”而写,还是考生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活感知和积累,纯粹就是在为“分数”而写。我这样说,可能有人会站出来辩解甚至责骂,认为我的思想过于“保守”,非常“落伍”,很不“前卫”和“入时”。但我们不妨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您的孩子在作文中写到这样的一些内容,我相信,您一定会为此焦虑不安,忧心忡忡,甚至还会茶饭不思。
  清代学者刘熙载说:“言此事必深知此事,到得事理曲尽,则其文确凿不可磨灭。”(《艺概·文概》)譬如说,若要真正写深写透“理发店小姐现象”,又谈何容易?我们知道,著名戏剧家曹禺写《日出》第三幕中的下等妓院,为了熟悉和观察这个中国最底层的社会,受尽了难以言说的折磨和伤害,还几乎被打瞎了一只眼睛。这就不得不让人心存疑虑: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中学生,他(她)是如何去“深知此事”?如何做到“事理曲尽”?又如何能使“其文确凿不可磨灭”?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我们的阅卷教师似乎还略带遗憾地说,这篇写“理发店小姐现象”的高分作文“起初也判了一类卷,给出63分的高分,但后来由于该考生自拟了一个题目”而“被扣掉了两分,最终得分61分”。这就让人越发看不明白了:怎么会是“后来”呢,阅卷老师“起初”干什么去了呢?这里还要特别提醒大家注意,2008年上海市高考作文的题目是:“平常大家关注更多的也许是‘我们’,如果把视线转向‘他们’,你会看到什么,又会想到什么?请以‘他们’为题,写一篇文章。”这就意味着,这位敢为“生”先的考生所拟写的作文题目,既不是“她们”(理发店的小姐们),也自然就更不是“他们”了!由此看来,我们阅卷教师的“宽容度”真可谓是达到了极致!
  在我看来,高考作文评价其实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纬度,那就是考生作文中有正常的健康的生命成长,也有比较正常的亚健康的生命成长,还有少数非正常的不健康的生命成长。现在,有些学生的写作“心律失常”,我们无法摸准其内心跳动的脉搏,或者说,我们根本就无法看到文章后面还站着学生这个真实的人。应该引起我们高度警觉的是,那种搜奇索异、剑走偏锋的写作追求将会使学生从所谓的“题材撞车”或“立意浅薄”中“突围”,它会导致学生养成急功近利、投机取巧的不良心理,造成学生心灵的扭曲与变形,这样不仅会把我们的作文教学引向歧途,把我们的作文考试引向歧途,而且还会把我们的学生引向歧途。在这一点上,“导向力量”的良知岂可泯灭?
  因此,“传统的道德观”和“主流的价值观”在当下的作文教学与考试中仍然是不可失之须臾的。我们做教师的一定要特别注意引导学生走向光明、健康的一面,让学生的作文更多地去关注并反映我们这个时代更主流、更本质的东西,这对中学生心灵的发育和生命的成长显得尤其必要和重要。
  
  二、“写作知识”哪能说丢就丢
  
  聚焦当前中学作文教学现状,有一点不得不提:有人认为,对于那些静态的写作知识,学生根本没有必要花时间去学习,至于一些基础的写作知识也可以淡化或弱化,教师甚至完全可以不必讲授。
  对这个观点,我并不敢苟同。首先,我认为世界上的一切知识都既是静态的,也是动态的。所谓“静态的写作知识”,一旦与写作主体或阅读主体联系起来,它就应该会成为“动态的写作知识”了。其次,从课程论的角度看,世上任何一门课程都不可能没有知识,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没有知识的课程。如果语文教师在课堂上连最基本的写作知识都不传授,我们的写作教学还能干些什么呢?换句话说,我们的写作教学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
  现在,有些语文教师对学生作文不负责任的肯定或否定,或轻重失衡,或隔靴搔痒,大多是仅仅停留在个人的一种感觉上,与正确的指导或准确的评价沾不上边,其主要原因恐怕就是基本写作知识的缺失。在我看来,一位语文教师如果缺乏必要的写作学科基础知识的支撑,就很难说得上有什么正确有效的作文指导或评价。譬如说,对2008年上海市出现的惟一高考满分作文《他们》(上海市高考作文满分为70分,该文以写关注“农民工子女”为题材,很多读者认为这篇满分作文视角独特、情怀感人),2008年6月19日的《东方早报》有阅卷专家对这篇高考满分作文的整体评价,兹录如下:
  满分作文有五大优点:首先,作文将民工子女的生存状态很真实地描绘出来,从农村到城市经历的不自然、不适应,再到他们心 态的逐渐成熟,让人感受到一个真实存在的群体;其次,作文的文字很流畅,可以看出考生具有一定的阅读积累,但是并无炫耀,恰如其分地表现了自己的情感和视野,文字和主题很匹配;第三,总体上看作文表达了作者对同龄人的同情、关注和企盼,言为心声,也正是作文题目要求的体现;第四,这篇文章的描写非常细腻,“小小的手指怎么也数不清写字楼的层数”;最后,文章关键还写出农民工子女的变化。“他们,终将会成为我们”,考生没有一味抱怨,写出了变化和希望。
  这个评价与沪上一家知名的新闻频道在其《新闻早报》栏目中“揭秘上海高考满分作文《他们》”的内容几乎完全相同,这里恕我不再置喙。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阅卷教师如此全面地历数该篇满分作文的“五大优点”,再细心想一想,这个综合评价中到底渗透着多少写作学科的基础知识,说得更直截一些,这个评价背后还有多少写作学科基础知识的支撑?
  同时,我们还注意到了另外一种说法:这篇满分作文题材虽然不错,但论表现力还不至于评为满分。对这一类评说,我们不妨摘录沪上某知名高校一位教授的两句深度点评:“客观说,我欣喜于文章中的社会关切,但读起来确实没有感动我的力量。很显然的一点是,文章通篇运用了抽象的抒情、修辞,缺乏细节、缺乏故事,由此显得苍白。”(详见《高考满分作文,众议中透露的社会心绪》,2008年7月1日《解放日报》)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在我看来,人们所说的“表现力”不够,学者所谓的“缺乏细节、缺乏故事”等评论,其实都是雾里看花,完全不得要领。令人非常遗憾的是,在如此众多的评述中,我们至今还没有看到有人提及要写好这一类文章,通常要运用“点面结合”这一常见的基础的写作知识——“点”(个体)是“面”(群体)不可分割的部分,而且还是表现人物整体风貌和基本性质的重要部分,它是加大作品深度和力度的重要方法。以我们非常熟悉的鲁迅作品为例,《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中的“她们”,如果说“爱国女性青年学生群体”是“面”,刘和珍即其中的“点”;而《为了忘却的记念》一文中的“他们”,“左联五烈士群体”是“面”,柔石、白莽等即其中的“点”。不难想象,我们阅读夏衍先生的《包身工》,如果作者在文中没有去重点描摹或精心刻画“芦柴棒”这个“点”,“她们”(包身工)鲜活的群体面容还能跃然纸上吗?还能给我们以巨大的心灵震撼吗?
  一般说来,写作知识并非无需讲授、学习或训练就能无师自通、熟练掌握运用的。而现在,一些语文教师已经不再去讲授基本的写作知识了,更有甚者,有些语文教师玩的是“空手道”,打的是“迷踪拳”,以其昏昏,使人昏昏。学生如果不能获得必要的写作知识素养,又如何谈得上写作能力的进步和发展?在这一点上,反观上海市一大批著名的语文特级教师,像于漪、陈钟樑、金志浩、方仁工、贾志敏等等,他们根据自己的写作教学与实践撰写了大量有关写作知识教学方面的论文或论著,其中有些甚至还被选入了全国中学语文教材《语文读本》,作为指导中学生写作的典范案例,让人非常敬佩。

对上海高分作文评判的两点质疑及其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