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2年第6期 ID: 150879

[ 伍明春 文选 ]   

从小贝壳到女骑士

◇ 伍明春

  福建背山面海的地理环境和远离中心的边缘位置,为这里的诗人提供了一个想象大海的独特视角。蔡其矫、舒婷、汤养宗等闽地当代代表性诗人都为我们展示了丰富多彩的海洋意象以及由此引发的起伏跌宕的内心波澜。毋庸置疑,这些诗歌已然构成福建当代诗歌整体特色的一个重要方面。而在当下的福建诗歌写作中,海洋想象仍然是一个充满艺术增长力的命题,许多诗人都在为之不倦地探索着。叶玉琳新近发表的组诗《海边书》,可以说是这种诗艺探索的一个值得注意的新收获。
  正如叶玉琳自己所言,“除了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作为一位海边生长的女诗人,她天然地与大海建立起一种亲密无间的联系。然而,这种过于熟络的联系,很容易让一般人感到不足为奇、见惯不惊,甚至被完全忽略,不过诗人却能通过她的诗来不断地保鲜、乃至重新发现自身和大海的微妙关系。
  面对茫茫大海,诗人有时化身为一个贝壳:“我好像还有力量对你抒情/如果有人嫉妒/我就用海浪又尖又长的牙对付他/这一片青蓝之水经过发酵变成灼灼之火/在每个夜晚,我贝壳一样爬着/和你重逢”,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贝壳显然不是那种远离大海波涛、被摆设于旅游商店的浅薄纪念品,在诗人笔下,有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原本渺小脆弱的贝壳被赋予了一个强大的内心,它强大得足以跟大海展开对话:“现在我只想让我的脚步再慢一些/像曙光中的蓝马在海里散步/我移动,心灵紧贴着细沙/装满狂浪和激流,也捂紧沸腾和荒芜”(《除了海,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心灵和大海一样,也在狂浪和荒芜之间形成一种极大的张力,因而获得了容纳世界的更为广阔的空间。诗人有时又变成一只调动全部生命能量去与大海共舞的飞鸟:“这让我怎么也不能平静/我不停地躺下,翻身/尝试着变换角度/用鸟儿的速度去追/用整个身体去擦,大海的余温”(《爱上大海的另一面》),“擦”这一动词颇值得推敲,它让人联想到摩擦、损耗甚至毁灭等意涵。这段充满危险的生命之舞,流露出一种令人嘘唏不已的悲壮意味。而在《我曾生活在大海的背面》一诗里,我们还看到了一个高大雄伟的抒情主体形象:“在每一个早晨醒来/我的左眼是花木饱胀的青山/右眼是活泼如乳的河流/如果再插上浪花的白色冠带/我就像个骄傲的女骑士——/在我的头顶/大海正升起巨大的华盖”,显然,诗人在这里要塑造一个能与大海平起平坐的女巨人形象,体现出一种有别于一般女诗人的大气。这种外在的雄壮和上述内心的强大二者之间其实是互为表里的,它们共同构成了叶玉琳诗中海洋想象主体的显著特征,即以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保持与大海的联系,同时十分注重自身的独立性和批判色彩。
  诗人的自我与大海之间的微妙关系,在《一只瓷瓶掉进了大海》一诗里得到更为充分的表达。在这首诗里,瓷瓶既是联系“我”和大海的中介,同时又是自我的一种象征。当这只瓷瓶从“我”的怀抱掉进大海的怀抱时,它并不是空无一物的,而是满载着“我”的叹息和纷繁的人事记忆,甚至可以说已经带上了“我”的生命的体温。正因如此,“我”就开始了对失去的瓷瓶的寻找历程:“现在我默默地来到大海边/划着小船打捞它,样子一定很滑稽/可我的手里分明还残留着一些碎片/我的身体里盛放着淬火的黑陶/是的,我宁愿相信它是一块铁,一枚钉/过分冰冷,容易生锈/且打上腐朽的烙印/对于曾经的生活,它应该算是/一个好道具,一个好名声”,这种寻找,当然也是一种自我的寻找,因此,其目标不仅指向外部的大海,同时也指向内心深处。至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我”、瓷瓶和大海三者之间,产生了一种堪称吊诡的相互包含关系:瓷瓶中有“我”的“叹息”,“我”体内有“淬火的黑陶”;“我”和瓷瓶“被汹涌的海水捂住”,“我”和瓷瓶的内部也有大海的呼吸。诗人在这首诗里向我们深刻地揭示了自我的脆弱性和大海的永恒性:“就像过去和现在,你和我/碰在一起就破碎/那些精致的缺口被汹涌的海水捂住/你捂得越深,它越得意/巨大的海,怎能听见有人喊疼”。然而,认识到脆弱性,并非意味着主体意识的沉沦,反而使抒情主体变得更成熟,更从容,它“有一条细弦独自起舞”,诗人于是夫子自道曰:“一个死死抓住铁锚不肯低头服输的人/海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在俏皮的语气中流露出极大的自信。
  伍明春,文学评论家,现居福建福州。

从小贝壳到女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