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元和年间,因“武元衡被刺”一案,白居易被诬以“越职言事”的罪名而被贬谪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马。其时,一腹郁闷凝成了朗照文学天宇的璀璨诗篇《琵琶行》,而诗中惊为天籁的乃是其精妙绝伦的音乐描写。
后人在赏析其音乐描写时,特别推崇其对“音响”和“旋律”的摹写。一系列准确、生动、繁丽的比喻,摹拟出琵琶曲或清脆圆润,或冷涩喑哑、或铿锵有力的瑰异音响,展示了琵琶曲由急切欢快到流畅滑转,再到暝然无声,最后激越高亢的摄魄旋律。白居易在音乐描写中的旷世才情,使凄美的琵琶曲沾着清冷的秋露,透过朦胧的烟月,穿越千年时空,铮铮然,犹奏响在耳边。
如果我们再深入一步,就会惊异地发现,白居易在摹写琵琶曲时,除了大量运用生动、形象的比喻,以声喻声,妙语点睛外,还非常注意在比喻时,妙用色彩,烘云托月,使摹写的音乐达到了极致。诗中共三次音乐描写,第二次尤为细腻出色,就让我们聚焦于第二次音乐描写吧。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划,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一节音乐描写,主要用准确、生动的比喻诉诸我们的视听感官。作为喻体的有以下物象:急雨、玉珠、玉盘、流水、寒冰、银瓶、水浆、刀枪、裂帛。上述物象皆为白色。水虽无色,但在寒冰的映照下也应呈白色;刀枪虽通体不会是白色,但能发出“鸣声”的刃口会闪出眩目的白光。另外,非为喻体,但对营造意境极其重要的月光也呈乳白色。
白居易在对琵琶曲的摹写中,大量地用这些白色物象作喻体,我想决非偶然,必另有深意。那么,作者不厌其烦运用这些白色物象,到底想营造什么样的意境呢?
一、营造凄楚之境
从色调上看,白色为“冷色”。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白色”更多的时候为凶灾之色,总与苦楚、悲怆相联,素与热闹、喜庆无缘,丧事中缟衣素服白花即为明证之一。唐宪宗元和十年,跟拥兵割据的藩镇吴元济有勾结的朝中重臣派人刺死宰相武元衡。白居易时任东宫赞善大夫,是个陪侍太子的闲职,不能过问朝政。但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上书请求缉拿凶手,终以越职言事的罪名被贬为江州司马。一腔热血却换来贬谪之苦,岂不“冤”乎?旷世绝代的天才诗人,风雨晨昏只得与湓江(贬后的住地)的黄芦苦竹相依,岂不“屈”乎?贬谪之地——浔阳——僻远低湿,终岁不闻丝竹之声,这于喜爱音乐且精通音乐的白居易,岂不“苦”乎?琵琶女早年色艺双佳,五陵年少争相缠头,而今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只得冷月相伴孤船独守,岂不“悲”乎?本该是京城万人注目的才子佳人,而今双双沦落天涯,任寒水绕船,冷月清照。琵琶女的琴声,勾起了白居易被逐出京城的苦楚;白居易的自述,让琵琶女想起了永远逝去的韶华。此时此境,单个的痛苦因同病者的互述得以加倍放大。惨白的月华里,凄婉的琵琶曲泛着清冷的白光,嘈嘈切切,点点滴滴,浸人肌骨,这是何等的凄楚。然而,惟有这,方能排遣“天涯沦落人”的无尽感伤。
二、营造洁净之境
“白色”会让我们想到千里冰封,银妆素裹的无瑕;月华如水,芙蕖沾露的澄澈;天山雪莲,高原旌幡的圣洁。白色总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洁净之感。
白居易在这里用一系列“白色”的物象来摹写音乐,实则暗含对自己和琵琶女正直、清白、纯洁的肯定。白居易虽遭贬谪,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腔热血空洒,一颗忠心误投;自己的正直清白犹如那青松翠竹、冰天雪原。古代艺人被世人蔑称为“戏子”,歌妓更遭人贱视,而白居易却与昔为歌妓的琵琶女并提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见他对琵琶女的尊重。在白居易的眼里,琵琶女虽误落风尘,但心性高洁。出淤泥而不染,似那馨香芙蓉;暮去朝来颜色故,如那芬芳寒梅。在静寂的秋夜里,在空阔的江面上,我们分明看到,圣洁的白光与清脆的琴声水乳交融,幻化为滴滴音乐的清露,溅落在两位才情绝代、心地高洁的才子佳人四围。这是何等的高雅,何等的超尘。
三、营造澄明之境
在色彩学上,红、黑、白为最基本的三原色。从它们所包蕴的情感来看:红呈火热,黑显凝重,而“白色”却总给人一种飘逸、澄明之感。试想,深秋之夜,如水月华,倾泻大地,茫茫江面朦胧氤氲。琵琶女珠圆玉润的琴声,似颗颗晶莹饱满的露珠,滴落江面,更衬出天地的静谧、澄明。诗中大量的白色物象摹写琵琶曲,使这只能诉之于耳的乐声,也仿佛在水乳中漂洗过一般,清越的琴声泛出宁静、飘逸的白光,弥散在江面,更将这种空明流光、淡雅澄澈之境,推向了极致。
作者何以要着力营造这澄明之境呢?其旨在使景、情交融。试想,月华千里,大地澄明,琵琶曲美如天籁,诗人才耀九州,琵琶女芬芳无瑕。在这里音乐和环境的描写达到高度的和谐,景、情得以完美的结合,给人以无限的空灵之美。
(作者单位:涪陵高级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