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之友 2010年第11期 ID: 147356

[ 徐长清 文选 ]   

《孔乙己》:人物心理结构距离

◇ 徐长清

  《孔乙己》是鲁迅先生继《狂人日记》之后写的第二篇白话小说,是他本人最满意的一篇小说。这篇小说篇幅不到3000字,却极深刻地反映了孔乙己一生的悲剧和整个世态。孙伏园在《关于鲁迅先生》中评价《孔乙己》“能于寥寥数页之中,将社会对于苦人的冷淡,不慌不忙地描写出来,讽刺又不很显露,有大家的作风”。《孔乙己》体现了鲁迅先生“揭示社会的病苦,以引起疗救的注意”的创作意图,同时塑造了“孔乙己”这一影响深远的典型人物形象,具有极高的思想价值和美学价值。
  孙绍振先生说:“小说中人物形象的生命不仅取决于他自己,更取决于人物之间的特殊关系。”《西游记》中孙悟空、唐僧、猪八戒之所以比沙僧富有艺术生命和审美价值,就是因为孙悟空、唐僧、猪八戒三者之间的特殊关系——心理距离拉得很大。本文拟对孔乙己和众人的心理结构距离略作分析,试图由此窥视《孔乙己》的人物形象、意旨和艺术魅力。
  一、孔乙己和长衫客
  孔乙己虽然穿着长衫,却站着喝酒,说明他生活贫困,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和“短衣帮”一样。穿长衫的则是踱进店里,要酒要菜,慢慢坐喝。他们和孔乙己之间差距明显:长衫客是悠闲阔绰的剥削者,孔乙己是饱受生活折磨,常遭欺凌侮辱的落魄书生。应该说,孔乙己脸上的伤痕就是长衫客们的“杰作”。他们从肉体到精神对孔乙己进行摧残折磨、没有丝毫同情,有的只是嘲笑、摧残。读来令人心寒。孔乙己和长衫客的心理距离不言而喻,阶级对立鲜明。
  二、孔乙己和短衣帮
  孔乙己和短衣帮虽然在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方面是等同的,但深受封建教育毒害的孔乙己不愿与短衣帮为伍,轻视下层劳动者,还要硬摆读书人的架子,说起话来满口的“之乎者也”,甚至当别人戏弄他时,还说“窃书不能算偷”、“君子固穷”之类教人半懂不懂的话。这不仅体现了他们之间语言交流的障碍,更重要的是体现了孔乙己和短衣帮心理上的隔膜。短衣帮是社会中的底层人物,他们贫穷困苦,站着喝酒,受人压迫,受人欺凌。可是对孔乙己却是极尽奚落、嘲笑、挖苦之能事。他们取笑孔乙己偷东西,甚至用最刻薄的语言刺痛孔乙己的心病:“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你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他们对孔乙己的精神伤害并不亚于丁举人的肉体伤害。孔乙己的身世、经历成了他们乐此不疲的笑料。短衣帮借助从孔乙己的痛苦中获得某种满足感,他们的取笑一次比一次尖刻,不断往孔乙己的伤口上撒盐,来实现心理的平复和补偿,达到精神上的快意复仇。其实他们在精神层面上是贫困的,麻木的,但对孔乙己他们有绝对的心理优势。
  三、孔乙己和掌柜
  掌柜是一个商业中的经营者,是一个惟利是图的商人,是一个典型的市侩主义者。掌柜对长衫客惟恐招待不周,对他们有特殊的尊重和特殊的招待;对短衣帮则能欺则欺,对他们不仅不特殊照顾,还要在他们的酒里“羼水”。如此势利的掌柜又怎么可能对孔乙己有丝毫的同情呢?孔乙己到店,掌柜也每每取笑他,引人发笑。甚至孔乙己被丁举人打折了腿,伤痕累累,用手走路,掌柜看到了,仍然笑着对孔乙己说:“孔乙己,你又偷东西了!”孔乙己只是低声应答掌柜的讪笑,露出“恳求”的眼色,而掌柜不依不饶:“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可见掌柜对孔乙己毫无怜悯之心、悲戚之情。孔乙己死了,他也没有觉得失去什么,但还是不忘孔乙己欠的十九个钱。“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这句话在文中重复了四次,鲜明地刻画出掌柜自私冷漠的卑劣嘴脸。孔乙己品行诚实,心地善良,和掌柜的这种势利小人又怎会有“共同语言”?
  四、孔乙己和丁举人
  在孔乙己生活的社会里,丁举人可以说是该社会上层人物的典型代表。他沿着科举阶梯爬了上去,成了封建统治阶级,是鲁镇最有权势权威的人。孔乙己没有挤上那个独木桥,不仅没成为什么高人一等之人,连谋生的本领也没学会,成了科举制度的牺牲品。他们的地位有天壤之别。爬上去的丁举人对孔乙己其人其事,他的态度非常凶残和强悍,任意毒打爬不上去的孔乙己。孔乙己“先写服辩”,后来 “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许是死了”。丁举人的心狠手辣尽显无遗。封建科举制度的罪恶可见一斑。孔乙己在那些有权有势的读书人面前可能也感到心理不平衡,这就是他为何明知道偷走这些不会有好结果,还是忍不住要偷,而且不偷酒店掌柜而偷何大人、丁举人的原因。可见,孔乙己和丁举人们有明显的心理对立。
  五、孔乙己和小伙计
  孔乙己受尽了成人的取笑,感到孤苦寂寞,“便只好和孩子说话”,所以他主动教小伙计识字,以寻求心灵慰藉。小伙计并不领情:“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他对孔乙己同样是采取冷漠和白眼的态度。封建等级观念已经严重侵蚀了幼小心灵。正如T·赫斯特所说:“《孔乙己》中最重要的,是这个叙述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参加了对孔乙己的折磨。”这个来自下层社会、在酒店中地位最低的小伙计虽然年纪幼小,但已丧失了应有的良知,对孔乙己毫无热情、毫无同情,反而附和着掌柜和酒客们嘲笑孔乙己,他的那些冰冷的笑是超越年龄的。小伙计逐渐被酒客和掌柜的同化,这就是冷酷社会“润物细无声”的结果。作者从更深、更广层次上揭示了社会对不幸者的冷酷和无情,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狂人日记》中的:救救孩子!
  孔乙己完全生活在一个敌对的异己环境中。不仅社会权贵与统治阶层专以弱肉强食、欺压百姓为能事,即使是同属被压迫阶级的不同成员之间,也是那么寡情与淡漠。我们似乎可以听到作者发自心灵深处的呐喊:人为什么对自己的同类那么冷漠?为什么彼此之间就不能多一点关爱与同情?为什么像孔乙己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被剥夺得一无所有,而人们却不肯给他一点点关心与帮助,却还要对他加以欺凌和嘲弄?这让我们看到孔乙己的悲剧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社会的悲剧,这就使作品反封建的意义就更加深刻了。
  《孔乙己》中除了孔乙己和众人的关系外,还有短衣帮和长衫客、顾客和掌柜、“我”(小伙计)和掌柜等等都形成了种种特殊关系。整篇小说由多种情感要素形成一个复合结构,而且人物与人物之间由于动机的差异,拉开了心理距离。因而有些人物虽寥寥数笔,但形象鲜明。小说艺术感染力、人物形象的生命力也就在这种复合的动态的情感结构之中得到提升。正如孙绍振先生所说:“在一定条件下,小说作为一种特殊的多维情感结构,各种情感在性质和量度分化的程度上与小说审美价值成正比。人物情感距离越大,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就越强;情感的距离越小,艺术感染力就越弱;当人物的情感距离等于零时,人物的艺术生命力也就等于零。”
  孔乙己虽早已经离我们而去,但这一艺术形象在读者心中挥之不去。我们不得不惊叹鲁迅先生小说创作的功力。
   (作者单位:兴化市沈伦中学)

《孔乙己》:人物心理结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