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一阵乱梦,被汗湿醒后我便预感今天有事情发生,并且是极不寻常的。果然,我多了一双翅膀。可能是做梦时长出来的,或许是醒来后长出来的,不管怎么说翅膀已经存在我的身体上了。
我用手摸索着后背连着翅膀的地方,试图找出翅膀产生的原因,起码我要知道翅膀是本来是自己的,还是睡梦中被人安上的。但始终是徒劳的,我根本不能找出翅膀存在的原因,就像鳄鱼的尾巴一样,砍下就与本体没有任何关系,但原来还是跟身体完美地结合的。我开始关注翅膀上面的羽毛,柔软得很,不像是鸟类的。况且伊卡洛斯的翅膀不可能长在我的身上。但翅膀弯曲的程度让我觉得可能是丘比特的天使翅膀。可是话说回来,天使为什么有翅膀?神的身体为什么要借助外力来飞天?是不是说没有了翅膀,天使只能如凡人那样行走在沙石路面上?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了飞天的能力,神只能是凡人。
我的翅膀开始凋零了,虽然我才刚刚拥有它。本来有双翅膀也不是坏事,兴许还能向朋友吹嘘。但翅膀居然开始凋零了,我不得不要去调查下我的翅膀。毕竟它开始凋零了。
我去找我的生物老师,生物知识丰富的人应该能解答我的问题。我敲了门,他给我开门便打量了我,看看我的手,空空的,这才看我的脸。
“我是三班的学生,来问你一个问题的。”我先说明了来因。
“那你怎么什么都没带?”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抖了抖翅膀,说:“不是问题目的,只是来请教一些问题。”
“先进来吧。”他转身向办公桌走去,我关好门就跟着他进去。
他坐在办公椅子上,拿起一只黑色中性笔在桌上备课本上转动。手法随意而已完美,丝毫不怕笔掉。
“我长了一双翅膀,不知道为什么会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的,反正一觉醒来翅膀就在了。”我为了证明翅膀的所有权,用意识动了动翅膀,羽毛呼哧地滑过空气,我相信他应该看到了。
“翅膀?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哺乳动物不会长翅膀的。你确信这真的是翅膀吗?能用它飞吗?”他有些倦怠,慢慢吐出这些不痛不痒的字眼。可能他昨天晚上没睡好。
“我没试过。但它现在开始凋零,比之前无力多了。”
“凋零?哪里有凋零的迹象?”
“只是感觉,感觉它凋零了,无力了,所以我想知道这对翅膀,看看能不能补救。”
“好了,不要去管那翅膀了。对你来说完全没用,既不能飞,也不能吃,尤其是对你的生物成绩毫无帮助。你生物成绩一直不好,不好好学习,反而来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你要是有空的话,现在回去好好看书吧。”
“但是,翅膀确实在凋零啊……”
“不要去想那该死的翅膀了。而且翅膀对人类来说是个异物,你要做的事就是应该把他消灭掉。我强调一遍,这是个祸害,去消灭翅膀。”
没办法了,我只好转身走出办公室。翅膀也许对我真的没有用处,我考虑应该去把它除掉。
走出来的时候我撞到一个拿着本子去办公室的女学生,她撞了一下我的翅膀却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走掉了。
我的翅膀开始痛了。痛得令人恶心难忍,又难以摆脱。我开始厌恶这对翅膀了,硬生生拉出我的神经,进而将痛觉加在我的大脑皮层。我感觉有一大条黑乎乎的东西从我的嘴巴里被生生拉出来,是愤怒。为什么所有人都无视我的翅膀呢?难道其实是想无视我?不得而知。而这对翅膀对我来说现在只是累赘了,我恨不得马上撕下它。我决定去找医生,让他帮我去除这对翅膀。
我在诊所的塑料椅上坐了很久,看着一个个先来跟后来的病人到医生面前接受诊断。这仿佛就是流水线生产一样,量体温,诊断,开药方,打针。一直如此往复,循环,进行地一丝不苟。医生怕是一台性能优越的机器吧。一旦出错便会一直错下去。
最后一个病人去打针后,我站起来走到医生的面前。他埋头写东西,见有人来了就抽出一只体温计塞到我嘴里。我本想拿出来告诉他,我的翅膀跟体温应该没关系的。但我没这么做,还是算了。医生在医理方面还是比我懂得多的。几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看了看,说了句“没烧”后就把体温计放回酒精消毒液里。我先开口说了来意:
“我长了一双翅膀,我现在想把他除掉,但不要弄疼我。”
“翅膀?论理人应该没有翅膀的。”
“是的。但这对翅膀现在真实地长在我身上。”我试着动了动翅膀,让他知道。
“这个事情棘手啊,人本来没有翅膀的,你却有了一对翅膀,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你不能开些药让翅膀自己脱落吗?我不想要这对翅膀了。”
“这对翅膀真的是你身上的吗?”他突然这样问。
“这是什么话,翅膀在我身上你也看到了,怎么说不是我身上的呢。”
“我说这位病人啊,你是不是在无理去闹啊。人本来就没有翅膀的,你长了翅膀是不是矛盾了呢?翅膀是你装的吧。”
他马上露出嫌弃和警惕的神情,眼睛直直得盯着我。
“我怎么会骗你啊,翅膀就在我身上啊。你要不相信可以看看我的背啊。”我撩起上衣,准备脱衣服。
“你真的不要再胡闹了。你要想继续的话,我就会把你撵出去。”他站起来,生气地看着我。
看来已经没办法了,我只好走出诊所。要命的是,翅膀在凋零,而且很痛。我一边走着,翅膀一边在凋落,白色的绒絮从我身后落下,形成一条白色的毛条。并且所有人都没有看到,我的翅膀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了。而在我的身后有一个天使在收集着飘落的羽毛。可能这对翅膀真的是有天使的羽毛吧。
[点评]在小说中,翅膀显然有某种隐喻意义,翅膀的凋零是一个悲剧。但真正的悲剧不是翅膀的凋零,而是翅膀存在的被否定,或者说是“我”的真实状况的被否定。但最深刻的悲剧并不是这种否定,而是“我”对这种否定的认同。这让我想起了福柯的一句话:“应该撰写另一种疯狂(不疯——引注)的历史——由于这种疯狂,人们在监禁他们邻人的至高理性的活动中,通过非疯狂的无情的语言相互交流、相互确认……”在小说中,“我”正在遭受这样的“监禁”,而最令人沮丧的是,“我”最后也不得不沦为“监禁”的同谋。可以说,小说与福柯不谋而合,写的正是“另一种疯狂的历史”。此外,我还想说,卡夫卡的影响——荒诞变形、无效努力和反抗困境——是不可忽视的。(周甲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