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之友 2010年第2期 ID: 147050

[ 齐红飞 文选 ]   

反义合成词的产生原因探析

◇ 齐红飞

  在现代汉语词汇中,有一类由两个意义相反或相对的单音节语素构成的并列式复合词叫反义合成词。汉语之所以能产生反义合成词这种比较特殊的词汇现象,那是因为:
  
  一、由于词汇系统自身的历史性调整,促进了双音节词的大量发展。而双音节词的发展则为反义合成词的形成提供了广阔而肥沃的土壤,这是反义合成词产生的内部条件。
  荀子在《正名篇》中说:“单足以喻则单,单不足以喻则兼。”这就告诉我们,词的复音化是“由语言的表义功能来决定的”。汉语词语的双音节化可以减轻一词多义和同音多义的负担,而且也是词语表义准确精细化的一个重要手段。人类的思维随着社会的进步趋于严密化、复杂化,这就要求作为思维工具的语言(主要是词义)提高准确性和丰富性。而词义的准确性和丰富性势必要求词的结构形式的多样性。汉语双音复合词的大量产生,为汉语词的结构形式多样性发展提供了重要条件。由此可见,双音节化是语言内部矛盾——交际任务与交际手段之间矛盾推动的结果。其根本的推动力量是社会进步所引起的交际需要的增加。
  用反义语素组合造词的能产性很强,这与词汇复音化的趋势有关。反义词虽然意义相反,但它们意义所概括的是对立统一的两个矛盾方面,关系十分密切。人们要揭示矛盾对立,就往往兼而用之。反义词的性质决定反义词必然经常以对举的形式出现,而连用对举是反义合成词的直接过渡形式。由于经常对举使用,便逐渐凝固成为复合词,以表示更加概括的意义,甚至衍生出一种新的抽象意义。
  
  二、从语言作为符号系统的角度看,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文化是语言的内蕴。各民族文化的个性特征,经过历史的积淀而结晶在词汇层面上。因此,不同民族的文化对语言的构词模式产生重要影响。并列关系构词使汉语的复合词构成别具一格,无论从构词格式还是从语义关系,其复杂程度远非英语并列复合词所能及。英语中只有由and 或or 连接两个反义词构成的词组来对应汉语中的反义合成词,而且英汉反义组合的习惯顺序不同,如right and left (左右), fire and water (水火), old and new(新旧), sooner or later(迟早)。这样的存在状态正好反衬出反义合成词的独特的人文价值取向。
  反义合成词的产生与汉民族的心理习惯、思维认知密切相关。古人经常在矛盾的双方中寻求辩证的对立统一,在尖锐对峙的个体中寻求和谐关系的总体把握。正是由于汉民族的传统文化心理,促成了反义合成词的大量产生和广泛运用。
  1. 和谐对称的审美意识
  这是古人一贯刻意追求的境界。《易·乾》:“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论语》:“礼之用,和为贵。”六朝著名文艺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说:“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儒家讲求中庸和谐,致力于不偏不倚、平衡安稳的常态追求。和谐的重要表现就是对称。传统的美学观崇尚对称和对偶,举世闻名的紫禁城、风靡南北朝时代的骈文,还有源远流长、丰富多彩的成语,都可以说是这种美学观的典型而生动的注解。人们对对称的喜闻乐见和情有独钟的心理情结,从一个侧面推动了汉语单音节词的双音节化,促使单音节反义词连用,凝聚成复合词。
  2. 辩证运行的思维方式
  整体把握是汉民族认知世界的主要思维特征之一。整体把握的方式即注重事物的相互联系,注重对立面的相辅相成,或者是辩证统一。汉民族一直倾向于发展辩证逻辑,中国古代的哲学和科学,从微观到宏观,大致都受阴阳两性观念的统率。早在殷周时期就产生了蕴涵着朴素辩证思想的“八卦”说,采用“阴阳”交感解释万物。春秋战国百家争鸣时期,相对主义的辩证哲学思想更加理论化、系统化。《道德经》中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倾,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十分强调万物都在对立统一中存在。对立统一的思维方式对后代影响极大。后代的思想家张载“不有两,则无一”,王安石的“五行之为物……皆各有耦”,都带有一分为二的辩证思想。这种思维方式对汉语也有影响,在词汇范畴中,常以反义关系为出发点组合语素,使汉语中产生了大量的反义合成词,用来表示种种矛盾统一的事物或现象,注重语素义的对立统一、相反相成。
  
  三、与古人行文修辞的需求有关。正如《马氏文通》中所说“古籍中诸名往往取双字同义者或两字对峙者,较单词只字其词气稍觉浑厚”。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1. 构成偶数音节,以增强语言的音乐美。
  这一点在韵文中尤为明显。古人行文讲究平仄相间、音律和谐,为了加强语言的节奏感,往往要把一个单音词扩展为双音节词,并要求其意义基本不变。反义合成词中的偏义复合词恰好能满足古人的这种需要。例如:
  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孔雀东南飞》)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杜甫《石壕吏》)
  刘兰芝向焦仲卿诉苦,说明自己白天晚上辛勤劳作,即“昼夜勤作”。“息”是休息的意思。如果理解为早晨工作晚上休息,兰芝的诉苦便无任何意义了。“作息”偏指“作”。“出入”偏指“出”,在家有无完裙似乎显得并不十分重要。这样既符合五言诗字数上的需求,又满足了语音修辞的需要,使上下句整齐对称,平仄相间,韵律和谐,读来朗朗上口。
  2. 形成正反对照,以追求语言的含蓄美。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人们说话做文章常用隐晦、含蓄、委婉的方法,既表明自己的意旨,又便于对方接受。加之我国是一个文明礼仪之邦,古代的人际关系中极讲求“礼”和“敬”,认为“礼,身之干也;敬,身之基也”(《左传·成公十三年》)。使语言含蓄委婉是古人言语交际中刻意追求的目标。顾炎武《日知录》中说“古人之辞,宽缓不迫”,正说明先人深得言辞委婉之奥妙。当人们谈到某种不幸或不吉利的事情时,总想隐瞒、含糊些,冲淡不好的语意,缓和令人不愉快的气氛,给人以精神之安慰。于是给那些不得不用的不吉祥或不便当面直说的词并列上一个与之意义相反相对的词,用有利映衬不利,用吉祥映衬灾祸。从表面看来既平正公允又委婉得体,这样遣词造句,尽管语义多偏向不利,却使人们易于接受。反义词作为语素构成的偏义复合词符合人们避凶就吉的心理意向、“自卑尊人”的道德规范和委婉含蓄的语言表达习惯,从而使表达者自身尽量保持一种超然、大度、公允的形象和气度。例如: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诸葛亮《出师表》)
  这是给皇帝的奏疏,不能说皇帝赏罚不公,标准不一。故加上一个“同”字,避免生硬刺耳,充分表明诸葛亮的商量口气。以“同”突出“异”,“同”的意义没有直接表现,只起一种衬托的作用。
  俗话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若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了时光,还不得称心如意呢。(《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在尊祖敬宗的宗法社会有一些关乎生老病死等不便说出的禁忌语。在禁忌语之前或之后加上一个与之意义截然相反的词,既能表达原意,又使不好的字眼不那么突出和刺眼。这里的“好歹”是“一旦死去”的意思,只有“歹”义没有“好”义,“好”只是用来缓冲语气,达到避讳的目的。
  反义合成词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它一方面顺应了汉语词汇由单音节向双音节发展的历史趋势,另一方面又符合了汉民族传统文化心理,并满足了行文修辞的需要。
  
  参考文献:
  ①常敬宇《汉语词汇与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
  ②魏达纯《〈颜氏家训〉中反义语素并列双音词研究》,《东北师大学报》1998年。
  (作者单位:衡水学院中文系)

反义合成词的产生原因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