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学生评价项目（Programme For Interna- tion Student Assessment，简称“PISA”），是由世界经济合作组织发起并组织的，阅读评价是其评价项目之一。“PISA”阅读评价以能力评价为主导，检测参与国家、地区义务教育阶段末期15周岁中学生是否具有适应未来社会生活、迎接未来挑战的阅读能力，其评价落脚点在于选文。近年来，“PISA”对选文的规划、选择与使用，引起了世界各国、各地区教育专家、学者及教师们的广泛关注。那么，“PISA”选文有什么特点？基于“PISA”视角，我国中小学教科书选文存在哪些问题？“PISA”选文对解决我国教科书选文问题又会带来哪些启示呢？下面，我们将对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一、“PISA”选文特点分析
　　基于阅读素养，是“PISA”选文最突出的特点。素养是指有关学生在主要学科领域应用所学知识和技能的能力，在问题出现时分析、推断和有效交流的能力，以及在不同情境中解释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可见，素养作为一种能力，目标指向解决问题，单就阅读而言，是指运用阅读知识、技能与策略解决问题的能力。“PISA2009”对阅读素养这样界定：实现个人目标、增长知识和潜能，参与社会活动而拥有理解、使用、反思书面文本的能力和对书面阅读活动的参与度。阅读素养作为一种能力，体现出以下特点：
　　第一，强调阅读的目的并不在于学会阅读，而在于凭借阅读学会学习、学会生活，视阅读为参与社会生活、达到生活目的的手段。可见，阅读本身不是目的，通过阅读学习知识和技能，增长潜在能力才是真正目的。
　　第二，认为阅读作为学习与生活的重要手段，阅读能力是一个人在其一生学习与生活中，需要不断提高与完善的能力。因此，只有通过阅读学习，通过阅读完善个体阅读知识、技能、策略，才能更好地提高阅读者适应社会生活的能力。
　　第三，认为阅读能力指向理解、使用、反思书面文本的能力，而不包括识字、理解词语、诵读等基础阅读能力。这种阅读能力指向解决问题，指向实际运用，指向阅读者对文本信息的加工处理与运用能力，这种能力契合社会信息化生活所需。
　　第四，强调阅读能力具有情境适应性。阅读作为参与社会生活、参与书面文本读用活动的重要能力，形成于具体的书面文本阅读活动中，发展于书面文本读用实践的情境中，其形成与发展离不开具体的阅读情境。实际上，生活中书面阅读活动，往往与阅读目的、文本形式、阅读方式紧密结合在一起，阅读目的决定了文本形式的选择与阅读策略的运用。阅读能力情境适应性，直接体现在对融阅读目的、文本形式、阅读策略于一体的阅读具体文本情境的适应上。简言之，阅读能力是在具体文本阅读情境中生成与发展的，是适应不同阅读目的、文本形式、阅读方式的结果。
　　二、由“PISA”反观我国中小学教科书选文
　　我国现行中小学语文教科书选文出现三种倾向：经典化，经典化选文有利于传承文化，学习写作；文学化，文学选文有益于审美教育，学习文学语言；语用化，语用化选文有助于学习语言表达范式。三种选文倾向的叠加，导致我国中小学教科书选文一味地追求文质兼美，特别是选文的文学化、经典化。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对选文提出明确要求：文质兼美，具有典范性。可见，选文明显受制于我国语文课程的人文取向与表达取向。通览现行各版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都可算得上“美文集萃”式的教科书，美文充斥各版本教科书，事实地导致了与文学经典相对的另一类文本——生活实用性文本（如图表、清单、凭证及研究报告、使用说明书等文本）在中小学教科书中的存在空间狭小，甚至是严重缺失。这是因为生活实用性文本内容通俗易懂，表达简捷明了，难合“文质兼美”之标准，难具“典范性”之特质，自然难以入选教科书。基于“PISA”视角，如是选文，实为弃置了生活内在需要，屏蔽了选文与生活的联系通道，使得我国中小学教科书某种程度上脱离现实生活，缺乏实用价值。
　　选文作为我国教科书主体，用选文教学来替代阅读教学在我国由来已久。我国的选文教学，长期以来与文学、文章学、文体学、写作学等相关学科有着深度的交织和纠缠，造成教科书选文教学为文学欣赏、文章写作教学。以之为鹄的，致使作为教学重要凭借的选文类型极不均衡，文学类选文占比甚高。基于“PISA”视角，文学取向与写作取向的选文教学，实则淡化了阅读能力培养，脱离了生活阅读对阅读能力的实际需要，难以观照信息化社会生活现实诉求，阅读知识、技能、策略建构更被放逐于教科书之外，即使有也是教学附属，而非课程自觉，亦非教科书有意选择。置现实生活对阅读能力实然需求于不顾的选文，自然落入“学生不爱，生活不要，大家指责”的窘境之中，长期被诟病也便在情理之中。
　　三、“PISA”对我国中小学教科书选文的启示
　　1.阅读素养方面
　　就目的而言，“PISA”阅读素养强调通过阅读做什么。通过阅读旨在获取信息、使用信息，旨在学用阅读知识、技能、策略解决问题，目标指向培养阅读者获取信息能力、解决现实问题能力，让学生今后走出校门，能更好地迎接生活挑战。这是“PISA”赋予阅读素养的价值追求，也是“PISA”阅读评价真正意义之所在。
　　事实上，“PISA”将阅读能力置于生活这一母体中，还原阅读于生活本然状态中，从而确认了阅读能力的社会生活存在价值。“PISA”置阅读于生活，不仅联通了阅读与生活的路径，打通了阅读与学习、生活的联系通道，更将阅读检测落实在选文及其阅读情境之中，通过选文情境，检测不同阅读情境中学生阅读能力的实然状况，这样的测试评估显然根植于生活，折射出为学生现实生活和未来发展而教的教育思想。
　　这一教育思想，着眼于现实生活，更放眼于学生未来成长与发展，以此为价值指向，引导学生学习并掌握相关的阅读知识、技能和策略，其现实意义在于让学生今后能更好地生存与发展，更好地适应社会生活需要。反观我国现行的选文及其教学，不应成为脱离现实生活的空中楼阁，不应一味地强调人文思想性，而忽视了其生活实用性，更何况人文性与生活实用性本身不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关键在于立足点是什么，这是“PISA”阅读素养带给我们的重要启示。 　　2.选文分类方面
　　选文作为一种阅读材料，首先存在于现实生活中。“PISA”将生活中出现的各类文本，依其构成形式分成连续文本、非连续文本两类。连续文本以句子为构成单位，如小说、故事、传记等；非连续文本则是由表单构成的，如表格、清单、说明书等。“PISA”又将连续文本与非连续文本组合而成的复合文本独立分为一类——混合文本，将多个相对独立的文本构成的文本归为多重文本，形成连续文本、非连续文本、混合文本、多重文本四种文本形式并置。其实，“PISA”对生活中的各种阅读文本进行分类，目的有二：一是将“个”归“类”，使分类能广泛地覆盖生活中遇见的各种阅读文本；二是以“类”取“个”，能更好选择与利用代表性的阅读文本，检测学生不同类型文本的实际阅读能力。“PISA”结合生活中出现的阅读文本，以其构成方式概括其类型特征，形成分类，路径是从生活到文本；而我国教科书选文分类，以表达方式为主要参照，分为记叙文、说明文、议论文三种，考量文本的路径是从教学到文本。这是对选文价值认同不同所致。“PISA”认为选文价值在于生活，使用选文的目标在于满足生活需要；而我国教科书将选文的价值锁定于教学层面，选文目标仅仅是为了满足教学需求而已。
　　其实，记叙文、说明文、议论文三种形式的文本，都可归入“PISA”中的连续文本，可见，我国教科书只是将连续文本作了细化，却忽视客观存在的非连续文本、混合文本、多重文本，这是因为我国教科书选文着眼于教学层面，视界局限于课程与教学，视点聚焦于教学文体；而“PISA”将目光投注于比教学更为深广的生活世界，视界拓展到生活的各个领域，视点投注于生活中各类文本。两相比较，基于生活的“PISA”选文分类，不论是目标还是路径，也不论是视界还是视点，都比我国教科书选文立实求真，开阔深远。其实，20世纪30年代，以叶圣陶为代表的一批语文教育专家，以生活教育为理念，在中小学教科书中选入数量可观的实用性文本，如书信、便条、调查报告、演讲稿等，受到时人欢迎，但因其不合“文质兼美”之标准，不切“典范性”之规，其后渐被逐出教科书，是为教科书选文一大缺憾。当然，这是因其教育思想、教育视界不同所致。
　　“PISA”选文分类带给我们的启示，不仅仅是如何分类选文，更多启示我们要如何处理好选文与学生发展、与生活需要的关系，这些问题不单是选文问题，更是课程取向问题。就现状而言，如何摆脱过重的人文取向而转向实用取向，抑或平衡二者在课程取向中的位置，需要课程设计者及语文教育研究者、教学者，做出智慧的选择。
　　3.选文使用方面
　　“PISA”使用选文指向检测学生阅读能力的实际水平和解决问题能力，以此为目标引导选文使用，使选文使用与检测目标保持一致。与我国教科书选文使用相比，“PISA”体现出以下三个特点：
　　一是所使用的选文注重文本形式的均衡，并规定了不同形式选文在试题总量中的比重，连续文本、非连续文本、混合文本、多重文本选文比例为6∶3∶0.5∶0.5。反观我国教科书选文，连续文本如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一类独大，占比高达80%，非连续文本、混合文本、多重文本选文在教科书极少，甚至没有。
　　二是基于选文，精心设计测试问题，意在检测检索信息、解释文本、反思与评价三项能力在具体文本情境中的使用情况。其能力检测指向明确，每一道试题要检测哪项阅读能力一目了然，试题与能力检测目标保持高度一致。与之相比，我国教科书选文课后所设计的思考练习题，使用目标泛化甚至不明，以人教版八年级教科书为例，有用以理解词义、体会句子含义的，有用于领悟表达方式、体会表达效果的，有用以引导背诵、积累的，有用以引发综合性学习的，当然也有用于训练阅读能力的，但占比并不高。人教版八年级上册《苏州园林》一文课后设计了这样一道思考练习题：“写一篇文章，介绍你游玩过的一座园林，200字左右。”这显然是指向表达的练习，据统计，这类思考练习题占总题数1/3以上。也有的思考练习题，其使用目标不明，令人琢磨不透。如人教版八年级上册《说“屏”》一文，这是一篇说明文，练习设计重点应落在体会文本的说明对象与内容、说明方法上，但课后设计了这样一道思考题：“课文处引用古诗词，有什么好处？查找资料，大致了解这些词句的意思。”后一问题，指向理解诗意，与说明文教学关系并不大，其用意所在？与阅读能力的培养有何关系？不得而知。我国语文课程标准也提出了培养学生的阅读能力——“阅读教学应注重培养学生感受、理解、欣赏与评价能力”，但主要是针对阅读连续文本如文学作品提出的能力要求，而不适合于实用性的非连续文本。事实上，我国目前尚未开发出普适于各类文本的阅读能力体系以及评价框架，更因为我国语文课程以人文为价值取向，并传导到教科书选文及教学层面所然，造成了我国学生阅读能力出现局部性缺失，特别是造成了实用性文本阅读文本能力的缺失。
　　三是“PISA”设计了相当比例的高难度问题，旨在检测学生高水平的阅读能力。据统计，从2000年到2009年，“PISA”举行的四次阅读检测，高难度试题占比分别为41.3%、49.7%、53.6%、63.6%，比例逐年提高。相对于检索信息、解释文本能力，反思与评价能力是高层级的阅读能力，其高层级体现在高水平的思维加工能力。“PISA”所设计的问题类型中，开放题是难度最大的一类试题，对其所公布的样题统计发现，设计的开放题指向检测反思与评价能力比重最大，2000年此类试题占当年度试题总量的41%，003、2006、2009三年均超过53%，足见其对反思与评价这一高层级阅读能力的重视。反观我国教科书编写者及语文教育专家，对反思与评价这一高层级阅读能力认识不足，导致我国中学生此项阅读能力较为低弱。据“PISA2009”公布的阅读测评数据，我国中学生此项能力达成率仅为3.8%，应引起我们的重视。
　　“PISA”将阅读能力的检测与选文使用结合起来，并将其作为主线贯穿于阅读评价的始终，选文使用与阅读评价保持一致，无疑是值得我们借鉴的，而我国教科书选文不问文体均衡与否，不问阅读能力体系健全与否，偏执于读写结合教学，课后习题以积累词语、理解词义、复述课文、理解内容、体会表达、练习写作为训练目标，选文使用指向表达，这是因为我国选文教学以读写结合为取向，选文为写作教学服务。在这一现状未能改变的情况下，如何通过选文提高学生阅读能力，关键在于基于现有选文进行问题设计，而问题设计指向提高哪些阅读能力，这些阅读能力又有哪些层级区别。遗憾的是，作为选文阅读教学重要参照的课程标准并没有建构出阅读能力评价框架和能力层级。因此，当务之急，我国的阅读教学首先应致力于阅读能力评价框架体系的建构。 　　4.选文对阅读策略的引导方面
　　建构主义理论认为阅读是一个积极的策略加工过程，“PISA”也认为掌握并熟练地运用阅读策略，是阅读者进行有效阅读的必备能力，并认为高水平阅读者不仅能提出问题，而且能做出尝试推论与联系。面对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阅读者首先要面临阅读策略的选用，而其前提是了解有哪些阅读策略，知道运用哪些策略才有效。这是对阅读策略的元认知，元认知水平越高，其阅读能力也越高。高水平的阅读者，对阅读策略的认知和运用达到相当精熟的水平，从这个意义上讲，高水平阅读者实为阅读策略的认知者、运用者甚至创生者。
　　基于“PISA”的阅读策略并非静态的知识，而是与具体的文本阅读活动相结合，并被运用于解决实际问题过程中，因此，阅读策略不仅仅是一种知识形态，更是一种能力。“PISA”重视凭借选文所设置的问题，引导学生运用阅读策略解决问题，体现了阅读策略的情境性。具体而言，“PISA”以选文为阅读情境，基于选文内容与形式设置问题，引导阅读者主动与文本进行互动对话、意义建构，从而获取信息，解决问题，在这一阅读活动与解决问题过程中，引导阅读策略的积极介入。笔者以“PISA”阅读素养测试的样题为例加以说明，具体如下表：
　　阅读策略是在具体的阅读活动情境中展开运用的，阅读策略为具体文本的阅读提供有效支持，并彰显其情境性。从上表可知，解决不同的问题，需要不同的阅读策略。一种阅读能力需要多种阅读策略来支撑，同一个阅读策略可以用于不同的阅读能力中，如判断、推想、比较等阅读策略可用以解释文本能力，也可用以反思与评价能力。阅读能力的内核是阅读策略的运用水平，在具体的阅读情境中训练、内化阅读策略，实际上也是在内化阅读能力。
　　其实，阅读策略在生活阅读中被普遍运用，并与阅读目的相关联。英国、美国等欧美国家以阅读策略的学用为主线编写阅读教科书也是很常见的教科书编写方式，而我国教科书缺乏阅读策略的引导机制，教科书以表达为取向，选文被用于学习写作，阅读策略的引导事实地被淡化、被边缘化，缺乏教学凭借的阅读策略教学，只能靠教师暗中摸索，学生自求得之。阅读策略在我国阅读教学的内容体系中有名无实且放任自流，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我国语文课程标准虽然也提出“加强阅读方法的指导，让学生逐步学会精读、略读和浏览”，但阅读策略绝不仅仅是精读、略读和浏览，它有着更为深广的内容，窄化阅读策略，是对阅读策略认识不足、研究不够所致。如何加强对阅读策略的研究，教科书如何对其进行有效编制，从而指向系统地学用、有效地迁移，使阅读者能成为阅读策略的自觉认知者、使用者及创生者，这是“PISA”带给我们教科书选文及其编制的有益启示。
　　“PISA”并非灵丹妙药，企望以之解决我国选文现存的各种问题并不现实，但其基于生活视角选文，基于检测目标使用选文，重视对阅读策略的引导，确实能为我国教科书选文提供新视角和可资借鉴的策略。

• 林其雨： PIRLS选文特点及对教科书编写的启示　/　语文建设 201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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