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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忠港 文选 ]   

文本解读的表面对立与实质统一

◇ 林忠港

  高尔斯华绥的小说《品质》被收在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三的“号角,为你长鸣”专题下的“底层的光芒”板块。小说写的是一位敬业、热爱自己技艺的鞋匠格斯拉,宁肯饿死也不愿降低靴子质量的故事。在教学时,一些教师徘徊于文本的表面,游走于人物灵魂的外围,只是简单地归纳人物的性格特征,草草了事,甚至将主人公格斯拉的人生当作反面材料,将作品误读为“人要学会与时俱进”等警示性主旨。对此,笔者不敢苟同。
  诚然,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格斯拉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更不是时代的弄潮儿,显得僵硬和迟钝,用一句现代的话说,格斯拉不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但这只是从文本内部的统一性得出的肤浅看法。如果作进一步的分析,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什么叫文本解读?仅仅追求文本内部或者作品与现实的统一性不是真正的文本解读,这样只能是从表面滑行到表面;只有从矛盾之处入手,往深刻的内涵突进,这才是真正的文本解读。文本解读要关注文本的内在矛盾,并通过这些内在诸因素的相互依存、相互贯通、相互转化,从而实现矛盾因素的统一。
  联系文本内容,可以发现文本中有两个矛盾:格斯拉“好像把靴子的本质都缝到靴子里去了”,以致他的靴子因质量好,所以经穿,人们反而不经常到他的店堂去了,这是第一个矛盾;在大公司粗制滥造的时髦靴子冲击下,小手工作坊举步维艰,生意越来越清淡,但格斯拉恪守职业尊严,对待靴子比顾客还认真,认为经久耐穿始终是靴子的第一品质,却不知顾客要的是时尚,以致最后饿死,这是第二个矛盾。
  第一个矛盾中,格斯拉手艺好,生意反而清淡,其可怪也欤?人们很少光顾格斯拉的店堂的原因,居然是他的靴子经穿,这是一种很反常的现象。常规情况是,手艺越好,店堂越热闹,甚至出现门庭若市的景象。可是,当格斯拉把靴子的本质都缝到靴子里的时候,靴子不仅成了生活用品,而且成了艺术品。假如格斯拉没有这种艺术家般的执著,尽做一些一般的生活日用品,可能财源滚滚,生意兴隆。但是格斯拉就是格斯拉,格斯拉用自己神妙的手艺换来的是清淡的生意,主要原因就是他太执著于靴子的品质。
  同样,第二个矛盾的焦点,也定格于格斯拉过于看重靴子的品质。恪守职业尊严却遭冲击,追求靴子品质却被饿死,表面上看是命运的捉弄,实际上是一种生命的形态。《山海经》中的精卫和夸父,《圣经》中的先知和圣徒,无一不是这种生命形态的体现。这种生命形态折射的是一种殉道者的人生。在格斯拉看来,做靴不是赚钱的途径,甚至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一种虔诚的宗教情怀的寄托。与其说做靴是他的职业,不如说是他的宗教;与其说品质是他的追求,还不如说是他的信仰。
  如果说第一个矛盾侧重于靴子的品质的话,那么第二个矛盾则倾向于人物的品质。小说之所以取名为“品质”,不仅是因为格斯拉制作的靴子质量之高,而且还因为格斯拉本人品质之高,这种品质体现了一种很高的人生境界。
  你看格斯拉的相貌:“脸庞黄皱皱的,头发和胡子是微红和鬈曲的,双颊和嘴角间斜挂着一些整齐的皱纹,话音很单调,喉音很重;因为皮革是一种死板板的物品,本来就有点僵硬和迟钝。这正是他的面孔的特征,只有他的蓝灰眼睛含蓄着朴实严肃的风度,好像在迷恋着理想。”在“我”眼里,格斯拉就是一个皮革制成的人——单调、死板、僵硬、迟钝、朴实、严肃——格斯拉与靴子已经高度融合,如此相貌特征,不就是“大智若愚”吗?
  你看格斯拉的手艺:“那几双靴子太美观了——有一双轻跳舞靴,细长到非言语所能形容的地步;那双带布口的漆皮靴,叫人看了舍不得离开;还有那双褐色长筒马靴,闪着怪异的黑而亮的光辉,虽然是簇新的,看来好像已经穿过一百年了。只有亲眼看过靴子灵魂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靴子——这些靴子体现了各种靴子的本质,确实是模范品。”在“我”眼里,他好像把靴子的本质缝到靴子里去了;他所做的靴子,简直是神妙的工艺。这样的手艺,不就是“大巧若拙”吗?
  你看格斯拉的店堂:“人们走进他的店堂,不会像走进一般店铺那样怀着‘请把我要买的东西拿来,让我走吧’的心情,而是心平气和地像走进教堂那样”,“从店堂里二楼楼梯口往下边张望——楼梯口是黑洞洞的,同时透出沁人脾胃的皮革气味”。格斯拉的店堂虽然光线阴暗,气味浓重,却让人心平气和,这无异于净化人灵魂的教堂——最白的东西好似黑垢,格斯拉的店堂,不就是“大白若辱”吗?
  你看格斯拉的事业:最初,“他和他哥哥合开一家店,店房有两间打通的铺面”;后来,“店铺外边的两个橱窗中的一个漆上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了”;一年后,“当我走近他的店铺所在地时,我发现他的姓氏不见了”。“我们热爱靴子,但是他们抢去了我们的生意。事到如今——我们很快就要失业了”,格斯拉有自己的梦想,格斯拉把所有的钱都用在房租和皮革上,但是生意还是一年不如一年。虽然格斯拉的事业走下坡路,但他的人格力量却始终在走上坡路,格斯拉的事业,不就是“大成若缺”吗?
  你看格斯拉的命运:原先还算有伴,“他和他哥哥合开一家店”;哥哥去世,格斯拉非常难过,显得很苍老、消瘦;过了一年多,“我离去时,他是个六十岁的人,我回来时,他仿佛已经七十五岁了,显得衰老、瘦弱,不断地发抖”; 一个星期以后,我听到“可怜的老头儿是饿死的”的消息。格斯拉的结局可以说是悲剧性的,但却口碑载道。格斯拉的命运,不就是“大盈若冲”吗?
  综上所述,格斯拉的人生,看似庸庸碌碌,实为生命的极致。格斯拉的生命之旅虽然崎岖坎坷,却是一条矢志不渝的殉道者之路。作家塑造格斯拉形象,不是为了告诉读者要学会与时俱进,而是为了歌颂底层劳动者对品质的信仰,以及信仰者不同寻常的生命形态。在不幸结局的背后,是一座品质的丰碑。作者越是写格斯拉的不幸,就越能凸显其作为殉道者的品质。只有这样,才能将格斯拉的神妙手艺与清淡生意之间的矛盾统一起来,才能将格斯拉的美好品质与不幸结局之间的矛盾统一起来。在此,文本中表面对立的因素实质上取得了统一。
  
  (浙江省丽水学院附属高级中学;32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