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记念刘和珍君》(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一)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刘和珍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沉勇而友爱的杨德群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沉勇而友爱的张静淑君还在医院里呻吟。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对其中“惊心动魄的伟大”的理解,在研究者中存在着有很大分歧的两种观点。
一种观点,把“惊心动魄的伟大”理解为是歌颂三个女子的。理由为:其一,刘和珍之死重于泰山,“惊心动魄的伟大”是歌颂他们的壮烈牺牲的。我们这个伟大的人民、伟大的民族永远是被歌颂的对象,中外反动派只是一小撮卑鄙无耻的微不足道的丑类,当然根本不配冠之于“伟大”的字眼。其二,“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一句中,被陈述的对象是“三个女子”,三个女子的表现——在枪弹中从容转辗,“互相救助”,不惊慌,不害怕,这才是真正的伟大。
另一种观点,“把惊心动魄的伟大”理解为是讽刺和揭露反动派的,“伟大”和下文的“伟绩”、“武功”一样,都是反语。其理由有三:其一,“惊心动魄”一词,在鲁迅的有关“三·一八惨案”的一组杂文中,不止一次用过,而且意思一样,都是“骇人听闻”的意思。就本文而言,段祺瑞执政府用枪杀人,杀的是手无寸铁的学生,足可使人“惊心动魄”。其二,如果“伟大”是正面歌颂“三个女子”,那么,下文的“伟绩”、“武功”就不能和它进行比较,即使勉强相比,也无法解释下文的“不幸”和“抹杀”。而且,“伟大”上面一般不能冠以“一个”。“一个”在这里有嘲讽之意。其三,“当……的时候”,是对三个爱国青年被枪杀事件的集中概括,如果找“惊心动魄的伟大”的主语,“这”才是主语,而“这”又是“当……的时候”的代词。
前面两种观点,都各有偏颇,都强调了一方面而忽视了另一不可分割的方面,原因都是只理解到了“当……的时候”这一关键语句所包含的两层意思中的一层意思。第一种观点忽视了鲁迅语言的讽刺艺术;第二种观点,虽然看到了鲁迅语言的反语艺术,但由于过于偏执语言表达的技巧,而忽略了对内涵的全面把握。
笔者认为“惊心动魄的伟大”歌颂与讽刺兼而有之,既有对“三个女子”的歌颂,也有对反动派的讽刺。理由有三:
首先,我们要把重点放在分析句子“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上。就句子的表达来说,尽管被陈述的对象是“三个女子”,但是,“惊心动魄的伟大”的主语是“这”无疑,而“这”又代指“当……的时候”。这个句子是对三个爱国青年被枪杀事件的集中概括,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层是三个女子的表现——在枪弹中从容转辗,互相救助,不惊慌,不害怕,这是真正的惊心动魄的伟大,是歌颂;另一层是段祺瑞执政府用“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攒射三个女子,这也是真正的惊心动魄的伟大,实质上是罪恶,是暴行,这当然是反语是讽刺。
其次,鲁迅在文章最后(第七部分第一段)这样写到: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女性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这出乎作者意外的三点,第一、二点是对“当局者”与“流言家”的鞭挞,第三点是对“中国的女性”的歌颂,而“当……的时候”恰恰是对歌颂与鞭挞两个方面的集中概括。这一段可以作为对“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所蕴涵的两层意思的最直接、最有力的佐证。
第三,就作者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来说,有以下四个方面:(1)记念并痛悼刘和珍等遇难烈士,澄清事实真相;(2)痛斥段祺瑞反动政府下劣凶残的卑鄙暴行;(3)痛斥反动文人下劣无耻的卑鄙行径;(4)总结经验教训,激励来者——包括能“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的“苟活者”与踏着革命烈士的足迹“更奋然而前行”的“真的猛士”。全篇文章的字里行间交织、激荡着作者对死难烈士的无比痛惜的爱与对反动派及其御用文人的无比悲愤的恨,而“当……的时候”这一句子,字里行间就包含着这样不可分割的两层内涵,因此,“惊心动魄的伟大”便当然不能只指代某一方面。
至于认为“伟大”上面冠以“一个”便有嘲讽之意,似显牵强,因为“伟大”的嘲讽之意不是“一个”给予的,而是“当……的时候”这一关键性语句所内涵的。
(作者单位:唐山学院文法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