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之友 2011年第3期 ID: 146645

[ 张广银 文选 ]   

小议古诗词中的“西楼”

◇ 张广银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我们经常会看到“西楼”这个意象,点击网络检索一下发现,“西楼”一词最早见于六朝诗歌中,南朝宋诗人鲍照的《玩月城西门廨中》一诗中有“始出西南楼,纤纤如玉钩”语,稍后于鲍照的梁朝诗人庾肩吾《奉和春夜应令》诗中有“天禽下北阁,织女入西楼”的诗句。其后诸多文人的诗词曲中都屡屡出现“西楼”这个意象,尤其以宋词为盛。如:
  晏几道的《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伤离别几人能堪,惟有借酒道别,又处西楼伤心地,如何让人不醉矣!
  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月圆人未圆,雁归人未归,一人独守西楼,愁肠百结,清辉满楼,凄清若许,真让人黯然而泪下矣!
  辛弃疾的《满江红》:“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怜有愁无,应华发。”词人为解孤愁,为排郁闷,为浇块垒,只有独上西楼,一个“快”字,急切之情立现矣!
  坐落于西边的楼为何如此引得文人们的关注呢?我想这里自有它深厚的文化背景,因为在中国古代天文学中,把天上的星相分为东西南北中五宫,这一观念影响到人们在平常生活中对家居房间的布局分配,以南为尊,则尊长居住面南之屋即北屋。“日归于西,起明于东。”东为阳,为大为贵,东边的屋子是子孙们住的地方,比如“东宫”成了太子的代名词,“东床”成了女婿的别称等。西边属阴,为次,甚或为贱,照应的人物是少女、侍妾等,西楼也就成了女子的居所。如元杂剧《西厢记》中“西厢”便为崔莺莺的住所;世俗中的“西宫”,也就借指妃嫔。所以“西楼”、“西厢”、“西宫”等词语就多了一层香艳脂粉的味道,种种的闺情相思,段段的缠绵伤别,自然要在此演绎了。于是也就有了流传千古的或忧、或愁、或怨、或悲的诗词佳句,西楼、西厢及其西窗也就成了古代文人诗文中传承下来的表达相思哀怨凄美情感的独特意象了。
  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和“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大约都只与爱情相关;白居易的“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干独自愁”,元稹的“最忆西楼人静夜,玉晨钟磬两三声”,郎士元的“城上西楼倚暮天,楼中归望正凄然”,李欣的“西楼对金谷,此地古人心”,晏几道的“西楼别后,风高露冷,无奈月分明”和姜夔的“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杨还袅万丝金”似乎泛化为与情侣的相思之情了。
  当然,“西楼”的朝向自当面东背西,且在古代的建筑设计中一般情况下西面开有小窗或留有走廊小栏,主人公可以倚窗或凭栏远眺西方之景。因此,诗词中的“西楼”常伴随着黄昏落日出现,晏殊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张耒的“芳草有情,夕阳无语,雁横南浦,人倚西楼”和朱敦儒的“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斜阳垂地大江流”等句子即是。黄昏意识触及而来的是怀人怀乡的情感,怀人怀乡情感的发散自然会引起无数有此经历或感受的读者的共鸣。
  为此,我们可以知道,“西楼”多和忧愁、悲戚、苦痛相关联,首先是由倚窗所见夕阳黄昏、暗淡和萧疏的景象引发出来的。因为在古人心目中,日暮时分当是远游之人归家的时刻,登西楼者目及日落时的暗淡和萧疏的景象,自然便会思念起远行未归之人。同时,日暮又是时光流逝的象征,目睹夕阳西斜,女子自然容易产生韶光易逝、美人迟暮的伤感;抑或远游的男子,也容易引发岁月流逝、功名未成的蹉跎沧桑之感。如《长亭送别》[四煞]中的唱词:“到晚来闷把西楼倚,见了些夕阳古道,衰柳长堤。”莺莺在张珙走后,自己黄昏时独上西楼,目力所见的只是夕阳、古道、衰柳和长堤构成的凄迷惨淡而又空旷寂寥之景,自然主人公内心的极度凄凉悲痛之情通过西楼所见之物充分地得以渲染。如果在东楼、南楼、北楼中的任意一幢楼,恐怕也都没有在西楼见到黄昏落日的萧瑟、衰败之景那么使人感到真切、清晰和痛入肌髓,因而也就无法淋漓尽致地传达抒情主人公内心的那份失落与苦痛了。
  当然,“西楼”还常常与“月亮”相始终,并与之共同营造了一个相思哀愁的意境。因为在西边的方位,是可以很方便看到月亮的,尤其是下沉之月,也就是深夜之月。这就说明西楼的主人或暂居之人为思所缠、为情所困,深夜未眠,或彻夜长思,通过诗文将其辗转难寐、彷徨踟躇、孤苦愁闷的情形呈现在读者的眼前。如周邦彦词《浪淘沙》:“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这里,词人把别后的思念之情集中于一个晚上,前面的“地远天阔”、“露冷风清”不足以表达思念情感之浓之烈,于是想象空中飘荡的断云挽住西天的残月不要落下,自己好举起酒杯四目相对,以此寄托深深的相思愁苦。可见,写月夜思人或深夜愁绪的常常用“西楼”来表达,渐渐的“西楼”在古诗词中演变成了一种浓郁的相思与愁绪的代名词,就如古诗词中的“柳枝”代表依依惜别之情一样渐渐地被固化下来成为文学中独特的现象。
  李煜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此调原为唐教坊曲,又名《秋夜月》《上西楼》,李煜填此词时将此调名标为《乌夜啼》:举头远眺,只见新月如钩,低头细看,见桐阴深锁,这时俯仰于西楼之间,真个万感萦怀矣。
  施肩吾的《夜笛词》:“皎洁西楼月未斜,窗户寥亮入东家。”周密的《玉京秋》:“楚萧咽,谁寄西楼淡月。”张南史的《和崔中丞中秋月》:“秋夜月偏明,西楼独有情。”这些句子都与月相联系,他们借助西楼和月一起来营造一个柔美、凄清的意境,借此来表达诗人心中的那份难以言传的情感。
  这样,“西楼”慢慢由一个具体的存在演变成为一个象征性的概念,或指闺房,或指曾经聚会之所,或指孤独寂寞的居所,或指登高望月怀远的地点,进一步发展便成了一个抽象的情感寄托物,该意象常依附着忧伤、愁苦、悲切、幽怨等情思。以致在以后的诗词中西楼多属泛指,常指伤心地,是排遣忧伤或遥望故国、爱人、友人的处所。如张养浩的《殿前欢·对菊自叹》:“可怜秋,一帘疏雨暗西楼。”姜夔的《鹧鸪天》:“鸳鸯独宿何曾惯,化作西楼一缕云。”韦应物的《寄李儋元锡》:“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许浑的《谢亭送别》:“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李益的《写情》:“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周紫芝的《鹧鸪天》:“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等等。
  有人发现,“西楼”这一意象中还积淀着丰厚的四季、五行、五声、五色等古代传统的文化内涵。在四季中,西为秋,《春秋繁露·阴阳义》:“秋,怒气也,故杀。”秋者为愁,所以“西”常给人萧瑟衰飒的感觉;在五行中,西为金,《汉书·五书志》言:“金,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所以“西”有金戈杀伐之气,让人不寒而栗,心内忧戚;在五声中,西为商,欧阳修《秋声赋》云:“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古人认为秋天衰杀之气与商声重浊凄怆之音相符,因此“西”让人产生哀伤凄凉之意;在五色中,西为白色,白是白事色,《礼记·效特性》云:“丧服以送终也。”民间称丧事为白事,因而“西”便有惨淡凄戚之意味。因为“西”包含着这些文化意蕴,在这些丰厚的文化意蕴的滋养下,西楼以及与西楼相关的意象附着的惆怅、凄伤、哀婉、悲痛之情便更加浓烈而蕴藉了。
  同时,在古诗词中,我们还经常看到“朱楼”、“红楼”这些意象,如曾巩的《西楼》:“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西楼,即诗中的朱楼,它依山面海,和我们上面分析的西楼意象迥然不同,给人一种开阔、崇高的审美感受。而下面的“红楼”却有了更多的脂粉气,给人一种声色之感,和“西楼”相比,更有着一种相对浑浊的情感充溢其间的感觉。如李白的《陌上赠美人》:“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白居易的《母别子》:“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冯延巳的《采桑子》:“笙歌放散人归去,独宿红楼。”韦庄的《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辛弃疾的《鹧鸪天》:“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洪升的《长生殿·偷曲》:“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曹明善的《喜春来》:“小瀛洲外小红楼,人病酒,料自下帘钩。”等等。
  (作者单位:翔宇教育集团宝应中学)

小议古诗词中的“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