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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砺锋 文选 ]   

相思

◇ 莫砺锋


  诗·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氵矣。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b。
  
  燕歌行
  汉·曹丕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春日忆李白
  唐·杜甫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寄全椒山中道士
  唐·韦应物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
  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
  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踏莎行
  宋·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怎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相思是一种病,是一种深入膏肓、无药可治的病。心灵敏感、感情脆弱的古文人尤其容易染上这种不治之症,他们的相思对象不但有异性的恋人,而且有同性的友人。人们一旦染上这种病,一个明显的症状就是日益消瘦,汉代无名氏的《古诗》中说:“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李清照在《凤凰台上忆吹箫》中说:“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那么她究竟为何消瘦呢?我们再往下读,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女词人“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柳永则在《凤栖梧》中自表心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种消瘦过程有时竟然是在顷刻之间完成的,崔莺莺到十里长亭送别张生,“听得一声‘去也’,松了金钗;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昨宵今日,清减了小腰围。”相思的第二个症状是常常流泪,有时甚至眼中流血,姜夔《小重山令》说:“相思血,都沁绿筠枝。”董解元《西厢记》中写张生泣别莺莺:“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而莺莺也“哭得似痴呆,脸上啼痕都是血”。相思的泪水是含有毒素的苦泪,孟郊因此用它来测验相思之情的深浅:“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第三,相思者的内脏会有剧烈的痛感,曹丕有“念君客游思断肠”之句,晋代的《子夜歌》也说:“别后涕流连,相思情悲满。忆子腹糜烂,肝肠尺寸断。”李白则惊呼:“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相思之情会使柔肠九转,梁简文帝诗云:“望邦畿兮千里旷,悲遥夜兮九回肠。”柳宗元诗云:“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李贺又说相思会把柔肠拉直:“思牵今夜肠应直!”正因肝肠如煎,所以即使以美酒浇灌也难以奏效,范仲淹词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又云:“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此外,相思者还有妄想症的症状,他们在夜间常常梦游,岑参《春梦》云:“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苏轼《水龙吟》云:“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南宋的罗公升甚至说双方会同时做梦:“只应两处秋宵梦,万一关头得暂逢。”他们在白天也胡思乱想乃至行为乖戾,红豆本来只是一种普通的种子,王维却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苹花与人有何相干,王沂孙偏说:“空留离恨满江南,相思一夜苹花老。”杨花飞舞,苏轼却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燕尾如剪,清人朱声希竟在《清平乐》中无端责怪它:“燕子枉翻双剪,几曾剪得离愁!”金昌绪《春怨》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人家黄莺好好的在枝上啭鸣,这位女子有何道理去打它!敦煌曲子词中说:“叵耐灵鹊多漫语,送喜何曾有凭据?几度飞来活捉取,锁上金笼休共语。”这只喜鹊“比拟好心来送喜”,思妇却不由分说把它关进金笼。饱受相思之苦的姜夔甚至说:“算潮水知人最苦。”试问自涨自落的潮水本是无情之物,它又怎能知道词人的心思?
  别林斯基认为诗人应该是“一个能够先于别人在自己身上发现大家共有的病痛、并且以诗的复制去治疗这种病痛的医生”,我们的古代诗人早就发现相思是人间最普遍的病症,早就谱出无数的相思曲来抚慰天下的同病相怜者。一部《楚辞》,不但《抽思》《思美人》等全篇都是相思之辞,连祭神乐章《九歌》中也充满了刻骨的相思之情,试读《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再读《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再读《山鬼》:“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哪一首不是优美绝伦的相思曲?再看一部《诗经》,其中关于相思的名篇不计其数。“郑、卫之音”是不用说了,就是《召南·草虫》中的“未见君子,忧心忡忡”、《王风·采葛》中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也无疑是表达相思的绝妙好辞。秦国民风强悍,习战尚力;“秦腔”高亢嘹亮,激昂豪放,似乎不宜抒写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然而恰恰是《秦风》中出现了《蒹葭》一诗,可见相思主题确是华夏诗人的共同爱好。《蒹葭》堪称古代的朦胧诗。“所谓伊人”,是男是女?诗人与“伊人”,是同性的朋友还是异性的恋人?都难以断定。程俊英教授把“溯洄从之”译成“逆着流水去找她”,似嫌武断。我们只知道在一个清冷的深秋之晨,诗人来到河边,追寻其苦苦思念的“伊人”。然而眼前只见一片茫茫的芦苇丛,青青的芦苇叶上,露水凝成了霜花。诗中没有脉络分明的情节,没有面目清晰的人物,一切都是那么朦胧、迷茫。“伊人”明明是在河水的那一方,为何其身影又浮现于近在咫尺的水中央?诗人一会逆流而上,一会儿又顺流而下,到底该到哪里去寻找对方?幻像的若隐若现体现了迷惘的心绪,道路的险阻漫长衬托出不懈的追求。扑朔迷离的内容,一唱三叹的韵味,忧伤凄婉的意境,都使读者回味无穷。最使人思绪低回、若有所感的正是此诗的朦胧性质,诗人既不愿意将其心思明白吐露,读者又何必寻根问底?况且相思本是人们心灵深处最微妙、最幽婉、最隐约的一种活动,如此表达正切合其性质。唐代李商隐的《无题》一类诗都趋向朦胧的风格,说明他对《蒹葭》的妙处已得神悟。
  后代诗人笔下的相思主题在内容上逐渐明朗化,除了某些模仿《楚辞》的“美人香草”笔法的作品外,大致可分为恋人之思和友人之思两大类。我在前一类中选录了曹丕的《燕歌行》和姜夔的《踏莎行》,前者模拟女子口吻,后者则出于男子之口。前者以乐府诗题抒写普泛性的思妇怨情,后者则是诗人个性化的内心独白。我们先读《燕歌行》。此诗的背景不很清晰,到底是思妇本人身在苦寒的燕地,还是她的丈夫?从文本自身难以断定。但是揆诸常理,应是丈夫戍边在北疆,故思妇看到燕子和鸿雁纷纷南翔,便联想起尚淹留北国的丈夫。相思之苦使她夜不能眠,拨动琴弦,发出的是音节短促的清商之声,与之相配的歌吟也很快进入尾声。月光入户,她仰望夜空,只见银河西斜,牵牛星与织女星融着茫茫天河遥遥相望,不禁对他们充满了同情。在古代,男子出门远行时往往不能携带家眷,留在家中的妻子便成为思妇。最常见的一类思妇是被征戍边的兵士的妻子,因为军中严禁携眷,否则的话“兵气不扬”。而且戍边往往是在北方苦寒之地,兵士们又不时调防,更不幸的则葬身沙场,从而使他们的妻子格外惦念。隋代薛道衡诗云:“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汉末陈琳诗中在边疆修长城的征人竟因生还无望而规劝妻子改嫁,并写信给妻子说:“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妻子回信说:“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唐诗中对此作了更精炼的概括:“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蕲北空回首!”此类诗歌中最使读者惊心动魄的当推晚唐陈陶的《陇西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试想闺中少妇昼思夜梦的征人事实上早已成为沙场白骨,我们对这样的相思何以名之?此外,远出经商而尚未富到“船中养犬长食肉”的商人、谋取功名而“十载长安迹未安”(张?《下第述怀》)的举子,也会让他们的妻子成为思妇。李白在《长干行》中细致地描写过一位商人妇的相思:“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选N逶虏豢纱ィ?成?焐习АC徘俺傩屑#?灰簧?烫ΑLι畈荒苌ǎ?湟肚锓缭纭0嗽潞??疲??晌髟安荨8写松随?模??詈煅绽稀!惫攀?写死嗵獠牟⒉缓奔???恰吧倘酥乩?岜鹄搿保??怯肫拮拥睦氡鸩灰欢ㄊ俏??扑?龋??源死嗍?柙谧芴迳喜蝗缜耙焕喔腥酥?睢V劣诼涞诰僮勇俾涑ぐ玻?屑夷压椋??怯肓粼诩蚁绲钠拮拥比换岵??嗨肌@?缤硖频墓?艘冢?美С∥荩?爰沂?嗄瓴还椤O缛宋蟠?湟阉溃?淦夼?榇餍⒃陡俺ぐ脖忌ィ?牍?艘谠诔峭庖馔庀嘤觯?讼啾?纯蕖?上д馕还?艘谝恍南胱殴γ??饷春玫奶獠木姑挥凶魇?椭?V刑频拿辖荚?啻温涞冢?⑿垂?眉甘茁涞谑??步鎏久?瞬患枚?蛔治醇捌淦拮印?杉?γ??恢?钊坊嶂舷⑹?说男牧椋?佣??チ诵矶啾靖糜械暮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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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再来读姜夔的《踏莎行》。此词有明确的写作时间(一一八七年)和地点(金陵),其写作背景也大致可考。词人年轻时曾在合肥爱过一位女子,后来终于劳燕分飞,但常怀倾想。上片写词人又一次在梦中见到了意中人,她的体态和声音都风采依旧。下片全从情人一方落笔:难忘别后所寄的长书短简,也难忘别时留下的密密针线,她的梦魂随着情郎直到天涯海角。可是梦境苦短,她终于在昏暗的夜色中独自归去,只有一轮皓月把清冷的月光洒遍淮南的千百座山峰。王国维激赏末尾两句,当是着眼于其意境之优美。其实从整体上看,此词的佳处也在于营构了一个凄清、幽寂的意境,从而对凄凉、绝望的刻骨相思作了成功的渲染。抒写个人相思之情的作品的发生背景是随机性的,当然会有各不相同的内容,但是古典诗歌语言简约、风格含蓄的共性却使它们同样缺乏明晰的故事情节或人物形象,而只是展示某个片断或渲染某种情景。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也许是古代的诗人大多不愿意把自己的恋情清楚地告诉别人,虽然强烈的思绪使他们无法三缄其口,但他们总是吞吞吐吐,欲言还止,只肯暗示读者其心中有一个“所谓伊人”。李商隐一生中尝了不知多少相思的苦果,也写了不知多少浸透相思泪水的篇什,但他几曾把珍藏心中的温馨旧梦明白告人?“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春山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些美丽的诗篇或诗句不知感动过多少读者,但谁能从中读出清晰的人物或故事来?苏雪林教授写过一本《李义山恋爱事迹考》,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不但如此,李商隐还责备当时的读者说:“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仿佛他笔下的相思对象尽出虚构,或者竟是在美人香草的字面下别有寄托。我不想追究这种现象的原因,毕竟古人面对着强大的社会压力,而且承受着礼教铸就的心灵枷锁,我们不能要求他们在相思主题上直抒胸臆。清人朱彝尊虽有勇气宣称宁可身后不得配享孔庙,也决不删去《风怀二百韵》,但是他仍不肯在此诗以及《静志居琴趣》中明言他的相思对象究竟是谁,害得后人聚讼纷纭。正因如此,历代诗人自抒相思之情时无不受到《蒹葭》的影响,往日的温馨旧梦虽是“此情可待成追忆”,诗中表述的心情却是“恍惚无倪明又暗”(李商隐《七月二十八日夜与王郑二秀才听雨后梦作》)。就在姜夔写《踏莎行》之后十年,他又一次在梦中见到合肥的那位女子,乃作《鹧鸪天》云:“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是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是词人饱受相思煎熬后的沉痛心声!
  古代的诗人非常重视友情,杜甫就是抒写友人相思的圣手。宋人刘过说:“唤起杜陵风雨手,写江东渭北相思句。”的确,“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两句诗,语言朴素而内蕴深厚,是炉火纯青、千锤百炼之句,只有杜甫那样“笔落惊风雨”的大手笔才能写出。清人沈德潜评曰:“少陵在渭北,太白在江东,写景而离情自见。”张谦宜则评曰:“景化为情,造句三昧也。似不用力,十分沉着。”试想当我们要用一个成语来表述与友人千里相思的情感时,还有比“春树暮云”更为准确、生动的吗?宋人罗大经评此诗末联说:“‘细’之一字,讥其欠缜密也。”可是既然此诗非常成功地抒发了诗人对李白的深情厚谊,罗氏所云就只能是牵强附会。此诗作于七四七年前后,当时杜甫与李白刚分手不久。此后,杜甫又多次写诗怀念这位才高命蹇的好友。七五九年秋天,杜甫流落秦州,在生计无着、自顾不暇的窘境中仍惦记着李白的命运,他说:“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秦州地处塞外,深秋风寒,景物萧索,诗人不说自己的心境何等的凄凉,却反问远在江南的友人心情如何?江山遥远,兵荒马乱,寄书的鸿雁何时才能飞到友人那边?积思成梦,李白终于走进了杜甫的梦境:“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杜甫欢喜之余,反而生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与此同时,杜甫又作诗怀念被远谪台州的友人郑虔,为年已垂暮的友人将在充满毒蛇猛兽的蛮荒之地度过余生而悲伤难抑:“天台隔三江,风浪无晨暮。……山鬼独一脚,蝮蛇长如树。呼号傍孤城,岁月谁与度?”当我读到这些出自肺腑的相思之句时,就更加服膺梁启超为杜甫献上的一顶桂冠:“情圣”!
  韦应物的《寄全椒山中道士》也是一首写友人相思的名篇。道士本是方外之人,他主动摒弃温暖的红尘生涯,独自栖居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他一心苦修,不食人间烟火,饥来只在山涧里捡一束荆枝,煮一点白石充饥。秋风秋雨,落叶堆满了山径,道士的行踪无迹可寻。诗中所展示的节候、天气、环境、人物,无不带有孤寂、幽僻、凄冷、萧瑟的特征,整个氛围中没有一点亮色,也没有一丝暖意。然而我们阅读此诗,却觉得它的风格并不像“郊寒岛瘦”般的寒俭僻苦,也不像晚明竟陵派的深幽孤峭,原因何在呢?我的答案是:诗人不露声色地在字里行间注入了一股深挚的相思之意,原本萧疏孤寂的氛围中顿时增添了生气和温情,原本远离人寰的世外幽境顿时被拉回了人间。天气寒冷,诗人坐在帘幕重重的郡斋里仍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他忽然思念起孤栖深山的道士朋友。他多想带着一瓢解寒的酒前去寻访,让友人在这个风雨凄凄的夜晚得到一些安慰和温暖,可是落叶满山,他到何处去寻找友人的行踪?清人张文荪评此诗:“东坡所谓‘发纤?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正指此种。”的确,在简练、平淡的字面下蕴涵着深挚的情感,是此诗最大的特点和优点,而究其情感之源头,实在于诗人心中对友人的思念、关切。连方外之士都难以逃脱相思的密网,更何况人寰中的芸芸众生!
  相思之苦使人受尽煎熬,诗人当然要想方设法来医治它,可是他们费尽心机却一筹莫展。诗人们想出来的权宜之计有三类:一是劝止恋人或友人离开,例如周邦彦《少年游》中的那位女子用旅途辛苦来劝阻情人:“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可是孟郊早在《车遥遥》中事先作了回答:“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二是希望交通工具无法运用,陆龟蒙《古意》中说:“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栖托。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辛弃疾送别张坚时也说:“安得车轮四角,不堪带减腰围。”借用陆游的话说,这真是“此计又绝痴”!三是希望当初本未种下相思的苦果,欧阳修词中说:“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辛词中也说:“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可是相思之病易染难治,有时只需惊鸿一瞥就染病在身,岂是那么容易预防!于是,在古典诗歌中就充满了抒写相思的长篇短什,单在《乐府诗集》中所收的《长相思》就有二十三首之多。亲爱的读者,当你读到那么多缠绵悱恻的相思之作时,你心中有何感想呢?你是否在一洒同情之泪的同时也对古人心生歆羡?相思虽然使人心生痛楚,但假如世上没有相思,人际关系是否会日益疏远,人间是否会日益冷漠?你一定不愿意生活在一个冷漠的人间,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体味古人的相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