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已经讲了一半时间了,接下来的时间全都开放给各位老师,大家希望在哪方面跟我交流交流,欢迎大家提问。谢谢大家!
问:您刚才比较多的谈到了《唐诗三百首》,能否请您评议一下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
答:这位老师问的是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清代有好几种唐诗选本,比较有名的是两种,一种是王渔洋的《唐贤三昧集》,还有一种是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这两种选集之所以比较受人重视,就在于都体现了某一种文学观念,体现了某一种诗歌理论,因为王渔洋和沈德潜都是清代著名的诗论家。那么沈德潜的诗论最主要的特点是什么呢?实际上就是儒家的温柔敦厚,所以他认为最好的诗歌,都必定是温柔敦厚的,当然这个温柔敦厚也有一个潜在的价值判断,就是要符合当时的道德观念,其表现方式则是温柔的。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选诗比较多,他不像《唐诗三百首》,也不像王渔洋的《唐贤三昧集》,只选了400首诗,他选了近2000首,所以没有太大的偏颇。
所以作为一般读者的阅读对象来说,《唐诗别裁》太多了一些,我们不能要求一般的读者阅读那么多的作品,但是就学术价值来说它是很有特点的。他的选目是体现其诗学思想的, 假如你读他的诗话,对其中某一条条文的感受不是很深刻的话,那就可以读读《别裁集》,它里面的选目会印证那些诗歌观点。但是沈德潜这个人跟皇帝的关系是很密切的,他是专代乾隆写诗的刀手,也是一个御用的诗人,所以他的价值判断一定是最符合封建统治者的口味的,他强调温柔敦厚,基本上体现了这样的一种价值观。但是应该说《唐诗别裁集》对于名家、名篇的关注是比较全面的,大部分的唐诗名篇书里面都有。
问:莫教授,《春江花月夜》是非常有名的唐诗,闻一多先生讲它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这首诗的鉴赏我看的也比较多,我想听听您对这首诗的评价。
答:《春江花月夜》这首诗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是后来才走红的。作者张若虚是从初唐入盛唐的人,他比李白还早一点,但是他的这首诗在他生前一点都没有名,一直到宋代的时候还没有名,我们现在在明以前的典籍中间没有发现任何人评论过它,也没有选到选本中间去。他最早是出现在郭茂倩的《乐府诗集》,郭茂倩编乐府诗的宗旨是,只要是乐府诗就收录,《春江花月夜》收进《乐府诗集》,并不表示郭茂倩重视它。一直到明代,李攀龙的《唐诗选》开始选它,然后才有人注意到它,但是还没有把他看作是最好的作品。直到清末民初的时候,王闿运评它为“孤篇横绝,竟为大家”,就是张若虚仅凭这一首诗就是大家了,人们才开始关注它的。闻一多对它有最高的评价,就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那以后,大家都认为它是名篇了。到现在为止,关于《春江花月夜》的学术论文至少有50篇了,但是没有什么更好的文章,就是关于这首诗的正面的评价,闻一多已经把他表扬到顶了,我们就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了。
到了上世纪80年代,李泽厚在他的《美的历程》中又提到这首诗。李泽厚把这首诗放在一个什么地位呢?就是放在快要产生李白了,快要到盛唐的时代了,放在那里。李泽厚还认为这首诗里面表现的是宇宙意识,闻一多的文章里也说到过,就是对宇宙的一种迷茫的感觉,诗人把天上的月亮、永久的大自然跟短促的人生进行对比,闻一多已经有这个意思了,李泽厚更加清晰地说了这一层意思。就是在宇宙面前的迷茫感,尤其是一种少年人、青年人的迷茫感,尽管觉得迷茫但是并不哀伤,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想象。从那以后,还有一篇好的文章,就是我的导师程千帆先生写的,他不是具体分析它怎么美,而是说这首诗为什么没有在古代得到重视,而到了明代才受到了重视,就是这首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有变化的,这个变化就反映了从唐至明的文学观念的变化。除此以外,那么多的赏析文章,基本上都是千篇一律。这首诗是很可讲的,我相信各位老师都喜欢讲它。张若虚把春江花月夜这五个字都写到了,它的中心意象还是“月”,他没有一个固定的视角,他的空间和时间都是转换的,它不是像有的诗一样,就是发生在一个楼上。他写的是一种非常丰富但是又很普遍的意思,它不是写某一个人的独特的生活经历,他是写大家都会感受到的,那种抽象的、普世意义很强的东西。所以这首诗拥有特别多的读者,但是奇怪的是长期以来它又没有受到重视,原因在于它是初唐的歌行体,初唐的歌行体到了李白、杜甫的七言古诗产生以后,这种诗体基本上被超越了,所以就不再流行了。而明代文学有一种复古的观念,所以李攀龙等文人就特别重视这首诗,又把它从典籍里面挖出来,然后就受到重视了。
一篇很好的优秀作品,一旦有人给予它特别高的评价以后,大家就都会接受,然后就走红。《春江花月夜》主要是经过两个人的鉴赏,当然首先是李攀龙选了它,然后王闿运、闻一多他们几个人给它高度的评价,后来大家都接受了。假如没有碰到这样的人,说不定到今天它还埋没在那本《乐府诗集》中间,因为《乐府诗集》中有好几首《春江花月夜》,有隋炀帝写的,陈后主写的,它不是最早的一首。这首诗的接受过程很有意思,还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问:我想问一下,从您的角度来看,我们来给高中生讲诗词应该把握什么样的角度。比如说我们讲《春江花月夜》,有的时候钻得太深,学生接受不了。现在是一个浮躁的时代,但是我们在读这些诗歌的时候,需要的是“静”,我们怎么样才能“静”?你能不能结合这几点,给我们讲一讲?
答:我觉得,对中学生讲这些作品,实际上不要求讲得太深,就是你不要把这篇作品中间的所有的意思都讲完了,学生应该有他自己思考的和感受的东西,教师不必把它们包办了。教师讲得太全面,留给学生自己体会的空间就没有了,这样可能不利于培养他们的兴趣。最好要引导他一下,启发他一下,有的部分留给他们自己去体会,最成功的教学我想应该是培养他的兴趣,你把他的兴趣培养起来之后,课外他自己就会去读,课堂教学永远是有限的,我们不可能在课堂上把所有的东西都教给学生,实际上很多东西要靠他自己去学,这一点我想本科阶段和中学阶段是一样的。我们在大学中文系给本科生教文学史,也不想把所有的东西讲给他听,很多东西留给他自己去读,自己体会,这是比较活的教学。语文教师和数理化教师不一样,数理化教师有明确的教学内容,它是有限的,语文却是无边无际的,是一个开放式的体系。我们在课堂上也许会教学生读五首杜甫的诗,但是杜甫的好作品哪是只有五首呢?至少有100首。所以我们要培养同学们对杜诗本身的兴趣,这样就最成功了。至于说到读诗的环境和心态,我个人是这样理解的。元好问有两句诗,叫“好诗端如绿绮琴”。就是好的诗就像一架古琴,“静中窥见古人心”,弹古琴的时候一定要很安静。大家喧嚣得不得了,声音都听不见,无法欣赏古琴。元好问说读诗的时候也要这样,要安静,要有一种宁静的心态。所以要是在分贝很高的歌厅里读诗,那肯定读不进去。读诗的时候最好是对着一盏台灯,窗外面是凄风苦雨,你把窗帘拉上,这个时候读诗最好。
我自己进入诗词的阅读,完全是在插队的时候。因为原来在高中比较喜欢数理化,课余的时间也看看科普的书。后来下乡插队了,数理化也学不下去了,因为碰到不懂的地方没有人指点,而且也找不到合适的教材,所以很快就停止了。后来就胡乱看书,在那种情况下,我就爱上了诗词。我是单个插队的,不是和很多同学一起到农场的。我那个生产队里只有两个知青,我们的茅屋孤零零的,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我在农闲的时候,比如下雨天,就可以看书。这个时候非常的安静。我还有一种安静的心态。因为我出身不好,如果我出身好的话,整天想着招工、招生、当兵,那肯定就心态不安静了。因为我出身不好,这些事情轮不上我。所以每次有了招工、招生的消息,我都心如古井、波澜不惊,因为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只管沉静在我自己的世界里。这种情况下我开始读诗词,就钻进去了。
刚才说到李后主,大家都知道他是亡国之君,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仁慈、开明的君主,他是一个昏君。他把南唐的政治搞得一塌糊涂,很快就亡国了。亡国的时候他又没有勇气殉国,当了俘虏,被抓到开封去了,过了两年又屈辱地被毒死了。这样的人物,他的生平经历,他的情感,跟我们是格格不入的,他和我们的身份完全不一样。但是他的词,我在插队的时候开始读,真是感动。“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我们当知青也是这种感觉。尽管他是一个皇帝,还当了俘虏,我是一个中学生,被赶到农村去插队了,但是人生基本的喜怒哀乐是相通的,所以这个时候读,就读进去了。
后来我看到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说一切文学,用血书写的作品是最动人的。李后主被俘虏以后写的词,可以说是用他的血泪写成的。因为他每天用眼泪洗面,这样的文本就非常感人。所以我想读诗一定要有一种非常安静的环境。你心态要安静,不能浮躁,如果你还在想着名利,想着读这首诗能不能写一篇论文,能不能出一个成果,那肯定读不好。要在完全摆脱掉物质世界和外界干扰的情境下才能读进去。当然,现在大家都很忙,社会是快节奏,这个大环境我们改变不了,我们无法选择,我们就生活在这里面。我想现在的中学,校长对你们的管理肯定跟我们大学里差不多的,教师整天忙。你要能忙里偷闲,给自己创造一个比较好的阅读环境。你不要想着我怎么备课,不要想着写一篇论文,你就把阅读当做一种人生的享受,这个时候就能读进去。大致上是这样的。
问:我想请问一下,我听过一些说法,说古诗词是可以用来唱的。我也听过一些用戏曲来唱的诗,感觉是唱不是吟。请问莫教授,到底古人是怎么吟诗的呢?
答:现在由于材料的缺乏,我们已经很难完全复原,我们已经不太说得清楚,唐代和宋代那些诗词的歌唱方式。按照原来扬州大学一位叫任半塘的教授的说法,唐代的诗歌,特别是绝句,都是歌唱的。唐代的绝句就是当时流行歌曲的歌词。宋词更是这样,宋词每一首都能歌唱,都有曲谱。但是唐宋的时候没有录音设备,后来那些曲调就失传了。词乐的失传是很奇怪的事情,很可能是由于词的写作越来越案头化了。像柳永写了词以后就给歌女唱,但是慢慢的就文人化了,就是在桌子上写,词人更加关注文字,所以就跟音乐慢慢分离了,后来这个词乐就失传了。
有一位美国的美学家,叫苏珊·朗格,她有一段话说得非常好,她说一首流行歌曲可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它的曲,一个是它的词。如果它真正流行起来,人们记住的仅仅是它的曲,词就被忘掉了。词与曲不能并列,当然有一个时间是并列的,但是时间长了以后,一定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文学的部分加强以后,音乐就衰落了。或者,音乐的部分加强以后,文学的东西就消亡了。诗词基本上也是这样的。后来文学战胜了,就是后来的作者越来越关注文字的部分,文字怎么样才能写得更精美。音乐的部分就不怎么在意了。为什么不在意了呢?因为文字的部分是不断地在变化和创新的,而音乐部分是基本不动的。
比如说《满江红》,随便谁写的《满江红》都是这样唱的,但是文字大家就可以争奇斗艳,大家想方设法在那里创新。久而久之,作者的关注重点都在文字上了,而不在音乐上了,因此后来曲谱就失传了。失传了怎么办呢?作为一个研究对象,我们怎么才能复原呢?目前是这样的情况。少量的词牌我们现在还是知道词乐的,像姜夔的一部分词。他有17首词是他自己创作的词牌,以前没有的,他是音乐家,他怕人家不会唱,他当时就在上面标了曲谱。我们古代的工尺谱是有缺陷的,它不能完全复原为现代的五线谱,只能大致上复原。那么为什么古人的诗词都能唱,现在不唱了?后来变成吟诵了?就在于诗词的音乐部分慢慢地弱化了,而文字部分则强化了。文字部分强化以后,平仄的特点和效果反而得到凸现。
这里我跟大家介绍一个观点,就是南朝有一个诗歌理论家叫做钟嵘,他写了一部书叫《诗品》。《诗品》中有一个非常主要的观点,就是反对当时写诗的人注意平仄。沈约等人早就提出要把我们汉字的四声有规律地运用到诗歌的写作里面去,就是写诗的时候不能光注意意思,还要注意声调,注意平仄。钟嵘反对,他说以前的乐府诗都是歌唱的,所以要讲究平仄。现在的诗歌不唱了,就不用再讲平仄了。钟嵘的观点是错误的。正因为不唱,平仄就更加重要,平仄是在不配合乐谱歌唱的情况下,在吟诵文本的时候体现出来的一种音乐美。它的规律基本上是对称的,又是不断地变化的。这样我们读起来就琅琅上口,有抑扬顿挫的一种美。但是这个东西毕竟不是曲谱,它的变化没有那么丰富,读起来悦耳的程度肯定比不上音乐。至于说具体的吟诵,就我接触过的老一辈学者来说,要是吟诵的话,基本上都是用南方的方言来吟诵,可以说普通话吟诵的效果是不好的。因为普通话没有入声,没有入声的话,现在的平仄和古人的平仄就已经不一样了。前年我在香港待了半年,听了香港组织的几次吟诗会,因为他们用的是广东话,广东话不但有入声,而且有九个声调,所以那边人的吟诵非常的好听,非常有抑扬顿挫的特点。要是北方话就不行了,入声取消之后就很难调节了。特别是入声变成了平声的话,读起来就一点节奏感都没有了。很抱歉我不会吟诵,但是里面的道理大概是这样的。
问:孔子说过:“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他似乎很强调诗的实用性。请您谈一下这个实用性的问题。
答:孔子的时代,实际上也是整个春秋时代,有一个特殊性。他那个时候的诗歌是一种外交语言。《左传》里面有很多的例子。《左传》里写到两个国家会盟,两个国家谈判,双方的代表经常用赋诗的方式来表达意思。对方赋诗一首,我也赋诗一首。对对方的要求,甚至对对方的谴责,都用赋诗来表达。这样就使得外交语言变得很委婉,不是那么直截了当。不光是孔子,现在我们的温家宝总理也是这样的,温总理几乎每一次长篇讲话里都会引用一段诗词。诗歌是一种很好的外交语言,春秋时代各国之间有什么会盟或者礼聘活动的时候,每个国家都有外交的辞令,这个外交辞令要说得非常委婉,同时要把意思表达出来,而且还要显示你这个国家的人有文化,在文化上能压倒对方,所以他们一定要赋诗。古人说“登高作赋,能为大夫”,就是你不会登高做赋,不会做诗的话,你做不了大夫,这是一种必备的训练。当然孔子对诗的功能的理解还不仅仅是这样的,他还认为诗歌能陶冶人的性情。
我一直觉得假如一个年轻人唐宋诗词读的比较多的话,他就不会去偷人家的,不会去抢人家的,他有一种基本的修养。因为你在阅读这些诗词的同时,实际上你也受到了古人的美好情怀的熏陶。苏东坡有一句诗叫“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说你读了好的诗词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就不一样了,就升华了。我们研究古代文学的人当然希望全社会都重视这一块,特别是我们的青少年。如果青少年都喜欢读唐宋诗词的话,我想很多思想教育方面的内容,可以由这一块来解决。人文素质教育是很重要的,把优美的东西教给青少年,对熏陶他们的人格是很有用的。
问:请问莫老师,您如何看待辛文房的《唐才子传》?在我看来,如果辛文房有较超卓的才华的话,《唐才子传》完全可以成为一部新的《世说新语》。可惜作者没有超卓的才华。
答:这个《唐才子传》肯定不能和《世说新语》相比。《世说新语》不但具有史料价值,它在文学上也是非常有价值的,它的文本现在看来,都是一些很美的小品文。《唐才子传》远远没有达到那个程度,《唐才子传》的作者辛文房,他是一个少数民族的人,是一个西域人。他当时已不能感受到唐代的文化氛围,他都是根据史料来写的。现在我们学术界比较看重的《唐才子传》的一种文本,是中华书局的傅璇琮先生主编的,叫做《唐才子传校笺》,你去看看那个校笺部分,比如他说李白什么什么,这其中的史料都是有来源的。所以它是后人为前代的一批文学家追写的传记,他的写作目的和方式,跟《世说新语》是完全不一样的。应该承认《唐才子传》中没有特别优美的文字,如果有的话也都是别人写的。如果原来的史料写的不是太好,这本书也就不是太好。那么《唐才子传》的价值在哪里呢?它把唐代的主要的文学家的生平用一本书的形式非常集中地做了介绍。基本上把唐代三流以上的诗人都写到了,所以一卷在手,你就全部都知道了。
《世说新语》不一样,它几乎每一条都是一篇优秀的小品文。还有,《世说新语》的时代,就是东晋、南朝,那个时代和唐代不一样,他们注重创造所谓的魏晋风流、魏晋风度。“风流”这两个字实际上是从那个时代开始的。冯友兰有一篇文章叫做《说风流》,他就是说那个时代的贵族、士大夫,平时的言行都非常优美,他们生活的本身就充满了诗意。所以《唐才子传》是不能跟《世说新语》相比的。
问:南京师大附中的一位老师提了一个问题,他说今天是现代诗人海子逝世20周年,请问你作为一个知青,你喜欢现代诗吗?你觉得读现代诗和唐宋诗有什么不同呢?
答:首先非常抱歉,我几乎没有读过海子的诗,除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以外,其他的我都没怎么读过,我也不认为海子所说的“大诗”真是新诗的发展方向。他一生都想写一首大诗,但是到死也没有写出来。作为知青,我想说的可不一样。海子不是知青,他是70后的诗人,70后跟我们这些当过知青的人完全是两代人,我们对于人生的基本态度,我们对于一些基本问题的价值判断,跟他们是有相当大的代沟的。我现在还没有看到很好地反映我们知青生活的诗歌作品,应该说那个时代不属于海子,而是北岛、顾城的时代,当然他们都要比我们年轻一些,即使他们下过乡,也是后来下去的,跟我们不一样。非常遗憾的是在我们这一批人当中还没有产生什么现代诗,因为那个时候的生活本身是跟诗歌绝缘的,生活就没有什么诗意,没有写诗的土壤,当然那个时候实际上也是不能写诗的,假如你要表达真情实感的话,你是有危险的。你会招致意想不到的灾祸,所以那个时候基本上是鸦雀无声,大家集体沉默。所以那一代人的生活至今都没有人好好地用诗歌来表现。到了北岛、顾城的时候,应该说他们的诗,在情绪方面是有一点与我们相通的,特别像北岛写的“我不相信”,这种话确实是跟受过欺骗的知青相通的。我作为一个知青,对于以海子为代表的下一代的现代诗,应该说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读现代诗,只到北岛、顾城这一代为止,再往下就离我太远了。我读不懂,我也不能欣赏,我觉得读那些现代诗,还不如读唐诗宋词好。与其读中国的现代诗,还不如读外国的现代诗。我觉得我们的现代诗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矫揉造作,他们写的不是人们原生态的生活,他们写的是一小部分人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面,矫揉造作出来的一种情感,情感是扭曲的,文本表达方式也是扭曲的。我甚至觉得有很多的现代诗是不美的。一首诗如果没有美感的话,那算什么诗?诗一定要有美感。
我个人的看法是,从五四以来,我们的现代诗还没有产生出经典。五四以来的白话诗,比较早的那部分,我们还是读的。从胡适之开始,到后来稍微晚一点的艾青这些人,我都读过,但是我读来读去,没有发现像唐宋诗词那样的经典。请问,五四以后有哪一首诗能称为经典?有哪一首诗是老百姓都很喜欢的,家喻户晓,很多人能背诵,有这样的作品吗?没有。郭沫若那些很有名的诗,那些“女神”啊,时过境迁,我们现在回过头来读,现在还有什么味道吗?不说胡适之那些诗了,“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了。郭沫若“女神”中的一些诗,当时的青年刚刚要打破封建的牢笼,走向社会,走向革命,那个时候读,可能还有一点味道,是时代的豪言壮语,但是我们现在读起来有点像狂语,“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是全宇宙底Energy底总量!”这像诗吗?我觉得没有诗意。我一直认为中国现代诗的走向,它的前途肯定寄托在白话诗身上。现在虽然有很多人写诗词,但是要想让诗词恢复到以前鼎盛的时候是不可能的。但是至今为止,我们的白话诗还没有产生经典,希望不久的将来从白话诗中产生经典,产生像唐诗宋词的名篇那样受到大家欢迎的经典。
问:您看《百家讲坛》《文化中国》这一类电视文化专栏节目吗?您如何评价这些电视文化专栏节目?
答:《文化中国》是哪个电视台的?我不知道。是上海台的吗?《百家讲坛》我知道是央视的,因为我去过。首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不看这些节目。我看电视,只看很少的电视剧,比如说最近播的《北风那个吹》,当然我只看其中的知青阶段,他们在乡下的阶段,他们回城以后就不看了,回城以后的内容跟一般的电视剧没有什么区别。除此以外,我必看的节目是《新闻联播》《天气预报》,再加一个《动物世界》。《百家讲坛》现在受到很多批评,比较多的批评来自于学术界,大部分的意见都是从学术的角度来进行批评的。我觉得这里有个认识的误区,就是你不能要求《百家讲坛》讲的内容有学术含量,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你说你给初中文化水平的人讲学术研究,他们听得懂吗?电视台还要注意收视率,你讲学术研究,讲考证,那谁要听啊?所以不能在这个栏目中间讲学术,这个栏目完全是一个普及性的栏目,它就是要求把我们的文化知识向大众普及,让一般不接触我们学术研究的人也来了解一些情况。我2008年在《百家讲坛》讲了唐诗以后,收到了大概600多封听众来信,很多来信都是热情地鼓励我,并希望我再去讲。我觉得我光在大学里教书,对社会的贡献太小了,能有机会为社会做点事情,向大众普及一些古代文化传统中比较优秀的东西,还是有一点意义的,所以今年又接受了央视的邀请,最近在讲白居易,希望能比较准确、比较生动地给听众朋友介绍一些白居易的情况。
(南京大学文学院;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