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建设·下半月 2012年第6期 ID: 421954

[ 赵蕾 文选 ]   

从《变形记》的政治意蕴看奥维德变形的真谛

◇ 赵蕾

  摘要:奥维德是罗马文学黄金时代的代表诗人之一,《变形记》以别出心裁的布局,引人入胜的故事、娴熟精湛的技巧和深刻隽永的哲理享誉千年。本文比较分析有关《变形记》政治内涵的三种观点:拥护奥古斯都、无关奥古斯都和反对奥古斯都,揭示奥维德的变形的本质是对奥古斯都主义的批判和对诗歌艺术的赞美。
  关键词:奥维德《变形记》政治意蕴变形
  一、引言
  奥维德是活跃在罗马诗坛的领军人物,《变形记》是他最负盛名的作品。《变形记》以编年体的形式,将神话宝库中250个故事串连起来,演绎出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变形传说,成为后世文学家和艺术家的灵感源泉。近年来,国内学者对《变形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变形的诠释上。例如,薛敬梅(2008)认为变形的实质是一种人的异化,折射出对动物性的贬低和对变化无常的自然力量的敬畏。[1]龙阳(2008)认为《变形记》呈现爱的不同形式如何在变化中实现永恒,强调万物有灵、一切有情的亘古真理。[2]但是,对《变形记》的揣思不能只停留在人、神、事、物变形的表层意义,而应结合历史深入分析作品的思想内涵,揭示变形的真谛。
  二、奥维德《变形记》的政治意蕴
  罗马在历经两次“三巨头同盟”的内乱浩劫后,由屋大维于公元前31年赢得最终胜利。自封为“奥古斯都”的屋大维深知扶植文学在宣扬国威和巩固统治方面的功效,他授意维吉尔创作《埃涅阿斯记》,为本民族留下一阙荡气回肠、震古烁今的英雄史诗。奥维德仰慕维吉尔的文学成就,他创作《变形记》的初衷有同《埃涅阿斯记》一争高下的意味。维吉尔在《埃涅阿斯记》中不遗余力地赞美奥古斯特缔结广袤帝国的丰功伟绩,其政治意图毫无悬念。但奥维德的政治态度却如同雾里看花般晦暗不清,《变形记》曾被贴上三种标签:“赞美奥古斯都的(Pro- Au原gustan)、无关奥古斯都的(non- Augustan)和反对奥古斯都的(Anti- Augustan)。”[3]
  第一种观点认为,奥维德是奥古斯都真心实意的拥护者,《变形记》是一部主旋律作品。第十五卷中,奥维德对奥古斯都的功绩大书特书,毫不吝惜溢美之辞:“他将和涅斯托尔同寿,升遐之后,回到天上归位,列为星宿。”[4]Little D.在分析《变形记》时提出:“很多人认为,变形揭示历史嬗变的走向,特洛伊城的毁亡预示台伯河边罗马城兴盛,恺撒的遇刺成就屋大维的功勋彪炳。从混沌初开、天地始分时的动荡不宁到奥古斯都时代的井然有序,全书在罗马帝国诞生的辉煌时刻达到最高潮并划上完美的句号。”[5]
  这种具有一定普遍性的观点看似证据确凿,但我们不能单凭几句赞美说辞就断言《变形记》的政治意涵。维吉尔笔下的埃涅阿斯是一位罗马文化英雄,他在特洛伊城破时逃离故土,历尽艰辛后来到意大利开疆拓土,其子孙后代建立罗马城,开创新的历史,维吉尔对奥古斯都的赞美是水到渠成的。但《变形记》的大部分内容和罗马没有直接关联,奥维德对奥古斯都赤裸裸的歌功颂德造成唐突、牵强甚至荒谬的强烈违和感。奥维德未曾亲历罗马的烽火岁月,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奥古斯都时代的和平、稳定和富足,醉心于诗歌创作,无意涉足政治,颂扬奥古斯都只是为尽公民义务所做的表面功夫,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政治表态”[5]。
  关于《变形记》是“政治上正确”或“政治上无关”的争论,笔者认为奥维德本身是一个矛盾而复杂的人物,他不是奥古斯都的御用文人,但生活在奥古斯都的赫赫威权下,他也不可能做一个纯粹的诗人。奥维德擅长以婉转隐晦的手法表达自己独到的见解,《变形记》是最真实的时代产物。《变形记》完成之初恰是奥维德的命运发生巨变之际,他被奥古斯都以“有伤风化”的罪名流放至黑海之滨托弥斯,在孤独凄凉的环境中渡过余生。Little D.认为,“《变形记》所隐含‘反对奥古斯都’的倾向是奥维德触怒奥古斯都的导火索之一。”[5]就形式而言,《变形记》采用六步音诗行,属于史诗的范畴,然观其内容,《变形记》舍弃英雄和战争的宏大主题,其本质是“反史诗的(anti- epic)”。这种外表和内在的大相径庭是属于奥维德的:看似赞美奥古斯都却在细枝末节处传达不同寻常的信号。
  奥维德在第一卷中如此描述黑铁时代:“铁这件凶物出现了,黄金比铁还凶。战争出现了,战争用铁也用黄金,它在它血腥的手中挥舞着叮当的兵器”,[4]影射恺撒、庞培、屋大维等罗马权贵争权夺利、兵戈相向的历史。又如朱庇特在众神会议上威风凛凛地宣布:“我决定把人类从整个地面上毁灭……我已命半神、村神社神、林神兽神移往山坡居住。这些小神还不配进入天府,不过我们应该给他们安排一个安全的去处。”[4]朱庇特恩威并施,以虚假的民主和仁厚掩饰骨子里的专制和残暴。朱庇特即奥古斯都的化身,奥古斯都以元首的身份维系罗马共和的表象,其实质是名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在第六卷中,少女阿剌克涅吹嘘自己的纺织手艺,大胆接受智慧女神弥涅瓦的挑战,奥维德以细致入微的笔触描绘她们的作品。在弥涅瓦的作品中,朱庇特端坐中央,诸神侍奉左右,呈现奥林波斯神族尊卑有序、各司其职的特点。众神观看弥涅瓦与海神尼普顿围绕城邦归属权展开双雄之争,弥涅瓦的胜利象征奥古斯都的荣耀和权威。弥涅瓦“在四角织了四幅比赛图,每幅都是色泽鲜明,具体而微”[4],四角的小故事描述诸神对渎神罪人的惩治,训诫世人神威不容侵犯。女神“随后又在整幅图画的四周织上一圈象征和平的棕叶加以点缀”[4],反映奥古斯都的审美观———讲究布局的对称均衡,力求展现古典雍容、井井有条的和谐庄重之美。弥涅瓦是奥古斯都主义的代言人,画面中的上/下、核心/边缘的对立结构隐喻着弥涅瓦(奥古斯都)站在神权(皇权)的制高点俯瞰凡间(罗马)芸芸众生的景象。
  阿剌克涅乃一介凡女,她出身平庸却不甘平庸,勇于揭穿众神的伪善假面。她的作品讲述二十余个神祇变化外形后在人间寻花问柳的故事。奥古斯都崇敬的象征君权至上的众神之王朱庇特和代表秩序、和谐和节制的理性之神阿波罗皆沦为情欲的俘虏。二十余幅精心织就的图案跃然布匹之上,以刻意为之的杂乱展现变幻莫测的流动美。“这匹布的周围一圈织满了花朵和盘绕的藤叶。”[4]常春藤是酒神巴克斯的神圣之物,暗喻着阿剌克涅身上业已苏醒的酒神精神———如痴如醉地追求艺术的至高境界。
  奥维德在宣布结果时相当审慎,没有直言阿剌克涅更甚一筹,只宣告:“这件活计,不要说女战神,就连嫉妒女神也挑不出一丝毛病。”[4]奥维德与他笔下的阿剌克涅惺惺相惜,他们的价值观、审美观和目空一切的自信如出一辙。最终,弥涅瓦无法容忍阿剌克涅的狂妄自大,奥古斯都也不能宽恕奥维德的离经叛道,阿剌克涅被变成吐丝织网的蜘蛛,奥维德则背井离乡,在同艺术绝缘的蛮荒之地了此残生。面对奥古斯都以一元价值观令天下归心的企图,桀骜不驯的奥维德更愿意倾听心灵的召唤,服从诗人的本能,抛弃奥古斯都式的冷漠理智,以无限的热情实践自己的诗歌艺术。
  三、奥维德变形的真谛
  奥维德在《变形记》开场白中开宗明义地宣布,“我心里想要的是形相如何变成新物体的事,”[4]一语道破自然进化和历史发展的奥秘。“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若认定事物易变,则天地万物瞬息万变,无论是时光流逝,生物演化还是王朝更迭。奥维德以敏锐的洞察力审视由“共和国形体”转向“帝国形体”的罗马。奥古斯都一心希望时光逆流,重现罗马的荣光,但他的改革是一种徒劳,历史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即使罗马帝国能盛极一时,最终也避免不了化作历史尘埃的命运。
  在结尾处,奥维德抛弃含蓄和谨慎,慷慨直率地赞美自己的作品:“我的作品完成了,任凭朱庇特的怒气,任凭刀、火,任凭时光的蚕食,都不能毁灭我的作品。”[4]奥维德认为,诗歌是永恒的变化中唯一不变的永恒。奥维德吁请神祇:“千万把奥古斯都放弃他的统治而登天、在天上倾听我们祷告推迟到遥远的将来,推迟到我们死后。”[4]奥维德对奥古斯都明褒暗贬,认为奥古斯都的威势总有一天会随着他生命终结走向灰飞烟灭,而他自己将随着《变形记》的名垂千古成为永恒的存在。
  四、结语
  奥维德在《变形记》中提出,人的外在形体是不断变化的,其内在个性和价值观亦是如此。但是,此刻的罗马需要的是秩序和稳定,《变形记》和奥古斯都之间的矛盾从一开始业已注定。传说奥维德在接到放逐令后焚毁了《变形记》手稿,他内心的愤懑和不甘可见一斑。比起日后被流放生涯磨平心志的奥维德,彼时的他尚未臣服于奥古斯都时代的冷硬无情的政治法则和道貌岸然的道德规范,他在《变形记》中所倾注的所思所感赋予其动人心弦的永恒魅力。
  参考文献:
  [1]薛敬梅“变形”的生态解读—从奥维德到卡夫卡[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8,23(7):82- 83
  [2]龙阳·奥维德《变形记》爱的主题[J]世界文学评论,2008,(2):277
  [3]Curran,Leo,C.(1972)Transformation and An原tiaugustanisminOvid’sMetamorphoses[J] Arethusa5
  [4][古罗马]奥维德·变形记[M]杨周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援1984,223
  [5]Little,Douglas(1972)The NonAugustanism of Ovid’s“Metamorphoses”[J].Mnemosyne,Fourth Se原ries,Vol.25,Fasc.4

从《变形记》的政治意蕴看奥维德变形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