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之友 2009年第5期 ID: 377375

  

《滕王阁序》一文若干细节别解

◇ 李拥军

  因一诗而使一地甚或一楼一阁名扬天下,流芳千古者,从来不乏其例。滕王阁,本是唐高祖的儿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修建,址在今江西南昌赣江之滨。古人修建楼阁乃再寻常不过之事,不足为奇,奇在文人骚客借此为文赋诗,楼以诗文而兴,诗文以楼而长载青史。江南名楼滕王阁之以王勃一篇堪称千古绝唱的序文而得名,便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作为诗序的《滕王阁序》,词藻华美,意气恢宏,音节铿锵,对仗工整,其对后世文学与语言的影响广泛而深远,意义远远盖过本诗,确是骈体文中的翘楚。然而对于这篇著名的序文,历来的理解和注释见仁见智,其中又有不少值得商榷之处,包括目前正在使用的人教版高中《语文》选文。本文拟就此文的若干细节作一些探讨。
  
  一、滕王一阁,何序之有
  
  王勃这篇序文的题目(篇名)是什么?历来有《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滕王阁饯别诗序》题,还有《滕王阁诗序》《滕王阁序》等题。流传最广的是《滕王阁序》题,然而最不通的也是此题。滕王阁乃一建筑物,可以“记”,如《岳阳楼记》《醉翁亭记》;可以“赋”,如《阿房宫赋》《梁王兔园赋》,但不可以“序”。“序”是一种用来说明著述经过或出版意图、编写体例、资料来源和作者情况的文体,对滕王阁,何序之有?
  文需对题,要搞清文章题目,最主要的是要看文章内容。文中两次用到“饯”字(躬逢胜饯、幸承恩于伟饯)。“饯”,“以酒食送行也”(《辞源》)。所以,王勃参加的是一次“饯别”、“饯行”的宴会,而不是一般的游乐宴会。宴会上众人即景赋诗,王勃即为这些诗篇(类似于诗集)而写序,故文章结尾处写道:“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并带头写了一首诗,这就是文末那首七言诗。“序”可以写于诸诗成诗之前,如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和王勃这篇序文。“序”也可以作于诸诗完成之后,如韩愈《送石处士序》(遂各为诗歌六韵,遗愈为之序云)、《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事而序之)等。由此看来,王勃这篇序文应以“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或“滕王阁饯别诗序”为篇名较为妥帖,而以“滕王阁序”为篇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二、兴尽悲来,无关狂傲
  
  从全文看,这次滕王阁宴会的气氛并不热烈,整体来说是低沉、压抑的。因此文章在描述了“四美”、“二难”之后,很快就转入了“兴尽悲来”的慨叹。这个“悲”,不只是王勃本人的,也还有座中诸宾客的。从“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等句来看,参加这次饯别宴会的宾客中,有些是朝中谪宦,有些是怀才不遇的落魄之士,他们路过南昌,阎公尽地主之谊,设宴为他们饯行。这些人聚在一起,不免牢骚感慨,王勃以“冯唐”、“李广”、“贾谊”、“梁鸿”比喻他们,这是对他们遭遇的同情,替他们发出不平之鸣。但又以“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穷且益坚”等辞对他们进行安慰、鼓励。当然。这里面也包含着作者本人思想感情的抒发。不少注家认为“冯唐”、“李广”、“贾谊”、“梁鸿”等只是作者自况,教材里关于“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一句的注解也说“这里用这典故来自比”,这是欠妥的,因为这样一来,就不只是牢骚,而是近乎狂傲了。持这种看法者,没有从序文的作用去考虑,如果序文不顾及众宾客的情况,只是一味地抒发个人的不平,这就不得体了。
  
  三、芳邻鲤对,谁邻谁对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几乎所有的注家对这几句的理解都是错误的。高中语文教材对前半句的解释是:“意思是说,自己并不是像谢玄那样出色的人才,却能在今日的宴会上结识各位名士……这里借孟子的母亲为寻找好邻居而三次搬家的故事,来指赴宴的嘉宾。”对后半句的解释是:“意思是说,过些时候自己将到父亲那里聆听教诲……鲤对,孔鲤是孔子的儿子。鲤对指接受父亲的教诲。”他们都把“芳邻”比作在座的宾客。把“鲤对”理解为王勃与其父亲的问答,其实大谬。文中用了孟母择邻而处的典故,故“芳邻”是指实实在在的邻居关系,如果把典故用于宴会上的邻座,那就是用典不当了。那么,谁是谁的邻居呢?“非谢家之宝树”,显然是作者自谦之辞,所以这邻居的一方是王勃家。另一方呢?从宴会的宾主关系来看,应为阎公家。正因为他们过去有这种关系,所以阎公设宴时才会邀请王勃这个无一官半职的“一介书生”。他们不只是邻居,王勃与阎家还过往甚密,这可以从“他日趋庭,叨陪鲤对”看出来。“他日”,在这里是指往日,而不是指将来。“鲤对”,用的是孔子与他儿子孔鲤问答的典故,是指阎公与子侄辈交谈的往事。王勃那时年幼,且是邻居,自然会常去阎家与阎公子侄辈玩耍,阎公与子侄辈交谈时,王勃有时也在场,故有“叨陪鲤对”之句。“叨陪”乃作者自谦之辞,是作者对往年与阎家交往的回忆。把“他日趋庭,叨陪鲤对”解释为作者“过些时候”“到父亲身边接受教诲”,这就完全错了。“鲤对”是誉辞,作者断无把自己与父亲间的问答,自夸为“鲤对”之理,而且这样一来,“叨陪”也就不好解释了。“叨陪”是第三者叨陪,否则文义就不通了。
  
  四、典故为喻,并非实指
  
  文中“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教材释为:“意思是说,远望长安,遥看吴会。日下,指京都,这里代指唐朝的国都长安。云间,吴地的古称。”“日下”作京都解以及“云间”作吴地名解,都有据可查,按说对于这样的解释应该没有异议了。但联系原文全句,长安与日下,吴会与云间,均用一“于”字连结,殊为不通。其实,“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两句,同样是对于与宴者遭遇的感叹。“望长安于日下”,显然是“日近长安远”之意,也就是“怀帝阍而不见”的意思。长安是唐朝的都城,中央政权所在地。被贬谪出长安,何时才能回去呢?这是包括王勃在内的许多宾客的惆怅心情。“吴会”,“东汉时分会稽郡为吴、会稽二郡,合称‘吴会”’(《辞海》),故此处“会”应读kuai。“目吴会于云间”典出曹丕杂诗:“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吴会非我乡,安能久留滞。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诗里把“浮云”比作“亭亭如车盖”的俊杰之士,他不遇时而流落异乡。杂诗是有感而发的,这首诗中的“浮云”,很有可能是指蔡邕,因为蔡邕被发配后曾“亡命江海,远迹吴会”,过着逃亡的生活(因而有“客子常畏人”的悲苦)。王勃用这个典故以喻座中谪宦,当然,也包括作者自己。因为王勃的遭遇与蔡邕很相似:蔡初被判死刑,后减死一等,而王勃也曾被定死罪,后遇赦出狱。他们都有两次获罪的经历。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不幸遭遇,所以王勃在这里用这个典故是很自然的,进而,笔者认为,文中“云间”的“云”,就是诗中的“浮云”。

《滕王阁序》一文若干细节别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