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之友 2009年第5期 ID: 377368

  

《孔雀东南飞》中焦母形象新解读

◇ 陈文洁

  我国古代最优秀的民间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成功地塑造了几个鲜明的人物形象,表现了反封建礼教的主题。诗中的刘兰芝、焦仲卿是一组正面形象,焦母、刘兄则是一组典型反面形象。论及焦母,不少人认定她就是典型的封建“恶母”、“恶婆婆”,是酿成男女主人公爱情悲剧的元凶。
  事实上,每个人在人生中的不同角色和身份必然赋予其不同的个性。因而我们在评价人物形象时,就不能离开当时的背景环境和人物本身的成长经历,应当站在不同角度观察人物本身,从不同背景衡量人性,进而发现人物性格的多层次,探究人性本身的多元与复杂,这样的品评才更立体全面。而这也和我们文学鉴赏的目的相吻合。
  诗中的爱情悲剧固然令人叹惋,焦母罪责难逃。只是我们在鞭挞焦母丑恶之时,却往往忽视了对“这个”女性形象更深入的探究和个性的体悟。为此,我们可以通过以下人物关系来探究焦母,更客观地解读焦母形象。
  
  一、母子之间——焦母与焦仲卿
  
  焦母亲手葬送了儿子的幸福爱情,扼杀了儿子的生命,她是个极冷酷自私、毫无母爱的“母亲”吗?为此,可从以下两方面来解读作为母亲角色的焦母。
  1 焦母对儿子焦仲卿的爱是不容置疑的
  首先,“亲子之爱”人皆有之,尤其母亲。从十月怀胎到一朝分娩,哺育照料,直至孩子成家立业……母亲付出的爱无从计算。焦母作为母亲,失去丈夫这个家庭的坚强支柱后,含辛茹苦地将儿子不仅养育成人,做了府吏成了官员,而且给他娶了美貌贤惠的妻子,她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心血。焦母在儿子身上倾注了深爱,这是毫无疑问的。
  其次,在仲卿上堂为妻求情及与母亲拜别时,焦母反复提到“东家有贤女”“阿母为汝求”。她劝儿子另娶优秀邻家女,顾及儿子幸福愿再次亲历亲为。且不论她缘何不满兰芝,单凭此,我们就能感知到:儿子已长大成家立业,作为母亲,她虽无力使其变得更伟大,但仍坚持以自己的方式为他的幸福操心尽力。她的这些努力,也无疑源于母爱。
  第三,焦母槌床大怒时“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的语言常作为我们评定她专横固执的典型证据。可却鲜有人能从更为人性的角度来体会,体会出这样的言语恰恰是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对儿子的直率表白。
  第四,当仲卿与兰芝相约黄泉,向焦母表白死意时,有焦母“零泪应声落”的细节。试想:一个寡母养大儿子,支撑门户,严峻的生活现实已将她磨砺成为一个不会轻易在儿女面前流泪的坚强母亲。然而儿子的决然,意味着她将眼睁睁地失去心爱的儿子。再强悍的母亲也不会无动于衷,她流泪了,流下了浑浊的老泪。尽管这是诗中焦母的“第一次”流泪,但这泪是真诚的,她对儿子的爱也是不容怀疑的!
  第五,焦母为了儿子费尽心思,儿子还是决然自缢。白发人送黑发人,坚韧的焦母没被击垮。尽管不容兰芝,尽管儿子为爱决然,尽管家长尊严高高在上,但焦母最终还是同意两家“合葬”。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母亲能为心爱的儿子所能做的最后努力了。焦母对儿子的爱再一次得到印证。
  从探究中我们可以认定焦母对儿子有爱,而且十分深厚。不能回避的是母亲深爱儿子,儿子却选择自缢,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2 焦母的“爱”演变成“害”的原因
  封建社会,男权为中心,封建礼教规范制约了女性的本能欲望,残害她们的身心。为此,母亲很容易把精神完全寄托在儿子身上,视儿子为“精神上的丈夫”。“恋子情结”很多时候可以说是封建社会造就出来的产物。而当母亲把“权力”当成了自己的向往目标时,往往会不自觉地把孩子当成自己操纵和剥削的对象。
  一般说来,母亲对儿子的感情更强烈,儿子在成年成家前对母亲的依恋情绪也更深厚。况且是处在封建时代,又是单亲家庭的母亲,对于自己呕心沥血抚养并寄予承继家业厚望的儿子,就不能不更加极端依恋。焦母严重的“恋子情结”正是在封建礼教社会背景下,在单亲家庭中,加上自身品性专断而滋生出来的。
  儿子娶妻后,夫妻情笃,对母亲长久以来的感情发生了转移,有着严重“恋子情结”的焦母禀性强悍,自然不甘轻易接受“失子”事实。她爱儿子,她要千方百计夺回儿子对自己的依恋之情。她必须干涉儿子,以“家长的名义”要求他绝对服从。她要用各种理由和手段来破坏直至拆散儿子与媳妇的恩爱关系,哪怕儿子痛苦也在所不惜。无疑,焦母所为的本意决不是要害儿子,只是在社会、家庭和个人三个因素的必然性与偶然性相互作用的情况下,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下,这份深重的母爱就成了“害”,换来最终的失子,而焦母的“痛”自然也怕是无人在意了。
  其实每个母亲不同程度上都存在“恋子情结”,尤其单身母亲。爱和付出并不等于占有和专断,应给予被爱者更多的自由和权利,尊重孩子的独立人格,这是焦氏母子关系给我们现代人另一个角度的启迪。
  
  二、婆媳之间——焦母与刘兰芝
  
  不少人认为,兰芝为媳无可挑剔,偏遇上“恶婆婆”焦母,焦母扮演了悲剧推动者的角色,和刘兄一同将兰芝推向绝路。我们不妨再从以下方面来解读作为婆婆角色的焦母。
  1 关于刘兰芝归家问题
  俗话说:“婆媳亲,全家和。”家庭内部婆媳关系最微妙难处。处理得好,婆媳各自“爱屋及乌”,彼此就融洽;反之则会出现裂痕,难以弥补。封建社会婆媳关系自是不平等的,“多年的大路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形成了妇女压迫妇女的恶性循环,媳妇必须俯首听命于婆母。兰芝应不会是违背焦母意愿嫁进焦家的,但婚后却不讨婆婆欢心,日子并不顺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兰芝结婚两三年仍无子嗣,焦家传宗接代的大事不免左右婆婆对媳妇的态度。于是焦母用了不少方式来虐待儿媳:劳作惩治,诬她无礼,鄙视出身……可焦母虽难缠,却也还没要强行遣归儿媳。从兰芝自述中,证明了最先提出要离开焦家的是兰芝自己。正当婆媳关系紧张时,儿子竟替媳妇说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就有了焦母的顺水推舟:“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至此,不堪凌虐的兰芝的遣归就成了必然。所以,如果仅从焦母嫌弃兰芝,就直接认定焦母就是造成兰芝不幸的最终原因,那似乎对焦母太苛责了。
  2 婆媳关系的中介点焦仲卿——焦母形象的环境衬托
  兰芝命归黄泉,我们在谴责焦母、刘兄借助封建礼教杀人的同时,也不可忽视焦仲卿的作用。都说儿子是婆媳关系中十分重要的中介。中介作用发挥得好,可以加强婆媳情感联系;反之,则易成矛盾焦点,出现“两面受敌”的困境。这对婆媳,明争虽无,暗斗常在,关系紧张客观存在。焦母主持家政,仲卿长期受母亲威逼,顺从适应;在外,他仅是个庐江府小吏,听任指使,进取迁职无望。双重压迫,最终造就出了外表软弱而内心已经扭曲的焦仲卿。母“威”妻“烈”,二人水火不容,他为儿为夫,如何处理呢?上堂求告,无果,他“哽咽不能语”,劝妻暂回娘家安心等待,并用“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的无形软绳来缚住妻子自由。而他所说的还归不过是“一点幻想的期待,并无什么实际办法”。此后,闻知兰芝将嫁太守之子,面对“同是被逼迫”在痛苦中无助挣扎的兰芝,他却冷冷地掷出了“贺卿得高迁”的讥讽和“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的自嘲。这虽是他自身痛苦无望情绪的宣泄,但更是对“食言”妻子的致命一击,至此兰芝所有退路都被切断了,他最终将性情刚烈的兰芝送上了黄泉路。这恰恰是他扭曲内心进发出的破坏报复行动。不仅如此,他还“故作不良计”“令母在后单”,选择了自缢的极端报复方式。
  如果从故事后来的发展来看,焦母溺爱儿子,这种爱本身的强烈排他性使她嫌弃出色的媳妇,这一切仅仅是宣告了兰芝的不幸,也许还算不上天大的不幸。而焦仲卿在婆媳矛盾上及至故事后来的发展推进中扮演的角色才是兰芝更大的不幸。他作为中介,本应帮助这对婆媳多作沟通,从中周旋疏导,消除彼此心理障碍,增进两个女性间的情感。可他却走了一条从“顺应”到“反叛”、“报复”、“破坏”、“毁灭”的路。焦仲卿作为封建礼教的受害者,同时也成了这种流毒的帮凶。
  优秀文学作品中的典型人物“由孕含着丰富的社会人生意蕴和文化心理意蕴的普遍性、特殊性和个性三个层次互相交融的一种多维的形象结构,是一个既有深刻的社会价值,又有高度的审美价值的完满而有生气的性格整体”。我们在解读焦母这个典型形象时,如能对她所处的社会背景、家庭出身、文化教养、生活经历等诸多方面的因素加以分析,形象的品评就会更多元立体,客观丰满,而不至仅停留在“恶母”、“恶婆婆”的单薄概念层面上了。

《孔雀东南飞》中焦母形象新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