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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伟平 文选 ]   

一蓑烟雨任平生

◇ 马伟平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人称其为“苏东坡”,眉州(今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词人、诗人,“唐宋八大家”之一,豪放派词人代表。是中国文学艺术史上罕见的全才,其散文与欧阳修并称“欧苏”,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书法名列北宋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之一,其画则开创了“湖州画派”。
  
  苏轼,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他的政治理想和文学才华永远值得后人景仰。乐观旷达是苏东坡一生的精神写照,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英文标题直译为“快乐的天才”,对东坡先生的文品、人品作了形象概括。
  “乌台诗案”以后,苏东坡被贬黄州,处境凄凉,朋友离散。但他没有消沉,而是秉持自己积极有为的人生理想,涉足山水,为民造福,实现了人生和创作的双重飞跃。
  苏轼在黄州期间,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如《浣溪沙》《定风波》等。在这些诗歌中,诗人不仅表达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生旨趣,还巧妙借助“反用”的艺术手法,展现了诗歌的独特魅力。
  
  浣溪沙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反用”,顾名思义,就是不从流俗,另辟蹊径,从相反或者相异的角度,去立意构思、引用典故、选择意象,表达诗人独特的内心感受和思想性格。在上述诗歌中,“反用”手法和苏轼的旷世情怀相得益彰。
  “一蓑烟雨任平生”,表现为笑看风云的坦荡,表现为对流俗庸常的抗拒。《浣溪沙》中的“谁道人生无再少”一句正是这种精神的集中体现。我们常说“人生一去不复返”,李白《将进酒》中亦有诗为证:“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里的“人生再少”说的是对人生的感悟,人生的时序当然不可能颠倒重来,“长生不老”是骗人的道术。但是苏轼在历尽劫难之后,参透人生,看淡浮沉,认为只要对人生怀有一种热爱,修正自己的人生态度,即使已经过了青春韶华,也同样可以开始新的人生追求,这是精神意义上的“再少”。从这种“反向立意”的手法中可以看到苏轼的乐观豁达,尤其是在逆境之中,能保持一颗平常心是难能可贵的。《定风波》中用“谁怕”两个字,铿锵有力地逆转了整个诗歌的抒情走向,诗人从“竹杖芒鞋”的困厄中跳将出来,直抒胸臆,走向了“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生制高点。“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们常常喟叹人生无常、阴晴难料,可在诗人眼中“也无风雨也无晴”,可谓达到了“惯看秋月春风”的境界。
  “一蓑烟雨任平生”,表现为对世俗人生的参悟,表现为对典故旧说的改造。艺术上的“反用”,恰恰证明了贬居黄州的苏轼,对自己以前过于张扬、恃才傲物的人生观的反省,暗示着苏轼的内心从执拗走向大度,从而充满了光明和向往。《浣溪沙》中“休将白发唱黄鸡”一句,典出自白居易《醉歌》:“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白居易想表达的是红颜易老,良时不返。偏偏苏东坡反其道而用之,劝说世人莫要因为自己韶华已逝而心灰意冷,唱黄鸡催晓的悲伤调子。本句借助“休将”两字的千钧气势,勾勒出东坡博大的胸襟,给诗歌增添了一抹亮色。那“黄鸡”唱响的不是人生易逝的哀鸣,而是朝气蓬勃的呼唤,是对新生活的无限向往。
  “一蓑烟雨任平生”,表现为对未来的美好期许,表现为对意象的正面渲染。诗歌情感的抒发往往借助特定的意象来实现,简单而言,意象就是濡染了作者主观感情色彩的具体事物。苏轼在被贬黄州之后,笑看人生,性情练达,和“乌台诗案”之前相比,自然少了一点锋芒毕露的张扬,多了一点世事洞明的平和。那些通常用来寄寓惆怅之情的典型意象,也因为诗人内心的平和坦荡,不再是一副冷峻和突兀的面孔,相反变得温润和明朗起来,这正表现了作者反观意象、化育人心的匠心胸怀。
  《浣溪沙》中的“萧萧暮雨子规啼”,不再是暮雨纷飞、子规(杜鹃)哀鸣的凄凉画面,而是一派景色清新、鸣声悠扬的和谐景象。“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兰芽初绽、松影扶疏、小径通幽,这样的景致之中,暮雨自然是温润无声的,杜鹃鸟的叫声也少了往日的凄厉,变得悦耳动听了。其实,世间万物本没有哀乐之分,只是我们的内心世界有悲喜之际,我们的精神境界有高下之别。黄州时期的苏轼已经走过了感时伤怀、戚戚于物的人生,所以,眼前的一切是如此和谐美好。
  反用,让苏轼的词具有了新的境界。其实,反用就是一种“回眸”的艺术手法,推陈出新、回归本原,“泉水西流”“人生再少”“白发黄鸡”“暮雨子规”,本是世间万象,构成了美好的自然与人生。在艺术上“回眸”的同时,苏轼在黄州也完成了人生的回眸,那就是不管世事如何变化,人生几度苍凉,都要做到“一蓑烟雨任平生”!
  黄州,注定是苏东坡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地方。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康震评说苏东坡》中说:“黄州是苏轼政治生涯中的一个低谷,却也是他精神历程中的一次升华。”《浣溪沙》《定风波》等黄州诗篇,正向我们展示了苏轼乐观豁达、百川归海的浩然气度!
  
  名家·名作
  
  《浣溪沙》赏析
  
  词的上阕即写暮春三月兰溪的雨后景色。此时,兰仅发“芽”,芽还很“短”,但生机勃勃,故以“浸溪”状之。着一“浸”字,就写出了春兰的活力。最后一句既补足了“松间沙路净无泥”的原因,又烘托了自己贬官黄州期间的凄冷环境和悲凉心情。暮雨萧萧,子规哀鸣,当然都是实写。但暮春三月可写之景甚多,作者独取此景,显然与他当时的处境和心情有关。
  苏轼毕竟是一位“奋厉有当世志”的人物,他从眼前的“溪水西流”悟出,溪水尚能西流,难道人生就不能再少?又何必自伤白发,哀叹衰老呢?下阕集中表现了他虽处困境,仍力求振作精神。“白发”“黄鸡”语出白居易《醉歌》:“谁道使君不解歌,听唱黄鸡与白日。黄鸡催晓丑时鸣,白日催年酉前没。腰间红绶系未稳,镜里朱颜看已失。”白诗是感叹黄鸡催晓,白日催年,朱颜易失,调子比较低沉。苏轼这里是说不要徒自悲叹感慨黄鸡催晓、光阴易逝。这是反其意而用之,不但没有白诗的低沉调子,也冲淡了上阕“萧萧暮雨子规啼”的悲凉气氛。
  此词上阕写景,景色如画,雅淡凄婉;下阕即景抒情,富有哲理,振奋人心。八百多年来,它不知给了多少身受挫折的人生活下去的勇气,继续前进的信心。
  (曾枣庄)
  
  《定风波》赏析
  
  此词作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即诗人被贬谪黄州后的第三年。写眼前景,寓心中事;因自然现象,谈人生哲理。属于即景生情,而非因情造景。途中遇雨,便写出这样一首于简朴中见深意,寻常处生波澜的词来。
  首句“莫听穿林打叶声”,只“莫听”二字便见性情。雨点穿林打叶,发出声响,是客观存在,说“莫听”就有外物不足萦怀之意。那么便怎样?“何妨吟啸且徐行”,是前一句的延伸。在雨中照常舒徐行步,引出下文“谁怕”来。徐行而又吟啸,是加倍写;“何妨”二字透出一点俏皮,更增加挑战色彩。首两句是全篇主线,以下词情都是由此生发。
  天已晴了,回顾来程中所经风雨,自有一番感触。自然界阴晴圆缺的循环,早已惯见;宦途中风雨的袭来,却很难料定何时能有转圜。必定有雨过天晴的际遇吗?如黄庭坚所说的,“病人多梦医,囚人多梦赦”(《谪居黔南十首》),遭受风吹雨打的人那是要望晴的吧,苏轼于此想得更深,他说无风雨更好。无风雨,则盼晴、喜晴的心事也不需有,这便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真谛。如何得到政治上“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境界?是“归去”!这个词取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照应上文“一蓑烟雨任平生”。在江湖上,即使是烟雨迷蒙,也比宦途的风雨好多了。

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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