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白蛇传》故事是我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与杭州有着深刻的渊源。杭州的名胜古迹、地方风物等成为了白蛇传故事的重要载体,不但对该故事情节的发展具有推动作用,而且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有重要影响;白蛇传故事包含了斑斓繁杂的杭州城市生活内容,富有浪漫色彩的故事透着强烈的现实性,故事展现了杭州的地方风俗、思维习惯、道德传统、价值观,折射出杭州城市文化高雅与世俗兼容并存的特点。
关键词:《白蛇传》故事;杭州;城市文化
《白蛇传》故事是我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在中华大地上流传八百余年,成为民间文学中的一颗璀璨明珠,深得人们的喜爱。白蛇传故事虽然不是局部地域的文学现象,但它基本上依据了江南城市的地理特点、节日风俗、人文地理来建构故事的时空,打上了鲜明的地域性色彩。杭州、苏州、镇江等江南城市不但是《白蛇传》故事的主要流播之地,而且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叙事背景,其中尤以杭州最为突出。
一.杭州与《白蛇传》故事的渊源
《白蛇传》故事流传广泛,异文颇多,关于该故事的发源地,目前在学界存在杭州一源说、镇江一源说以及河南汝阳说。尽管关于此问题还存在争议,但从故事成型后的地域性特点和主要情节分析,杭州一源说更为合理。明人洪楩所编《清平山堂话本》的《西湖三塔记》一篇,目前被认为是《白蛇传》故事最早的版本。这篇小说文字简略,但已具备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
宋孝宗淳熙年间,临安涌金门有一人,姓奚名宣赞,年方二十余,已婚,一生不好酒色,只喜闲耍。清明节到西湖观玩,救一迷路女孩卯奴。卯奴婆婆寻来,感谢宣赞,邀至其家。见一如花似玉的白衣娘子,不觉心神荡漾。但此白衣娘子乃一吃人心肝的妖怪,觅得新欢后,便要杀旧人。幸得卯奴相救,宣赞两次逃离。宣赞有一叔叔奚真人,在龙虎山学道,望见城西有黑气,特来降妖,妖怪现形:卯奴是乌鸡,婆子是个獭,白衣娘子是条白蛇。奚真人化缘,造三座石塔,镇三怪于湖内。[1]
这个故事大约产生于宋末元初,临安即是后来的杭州,为南宋的行都,涌金门便是当时的西城门,故事中所用的官制名称如“宣赞”以及街坊巷桥道观宫殿的名称也大多为南宋临安的旧名。从故事内容来看比较原始、粗糙,旨在宣扬人妖不可共处,虽然它和后来的《白蛇传》故事相去甚远,但有着明显的血缘关系。“白蛇”、“奚宣赞”、“奚真人”成为后来《白蛇传》故事中“白素贞”、“许宣”、“法海”这三个人物的原型;清明节西湖相会、石塔镇妖的情节在后来的《白蛇传》故事中也有被保留。
南宋在杭州建都,至今大约已有近千年的历史。《白蛇传》故事形成于南宋,明中叶广泛流传,明末冯梦龙在《警世通言》有了第一次较为完整的文字记录《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我们现在所熟知的故事情节则定型于清,它由《西湖三塔记》的故事雏形发展成为了情节曲折的《白蛇传》故事,结合了宋朝以来杭州等地的地方风物传说。《白蛇传》故事从最初的民间口头流传经过不断加工、丰富到最后定型,前后正好有近千年的历史。这个故事在杭州里巷、江浙一带乃至于沿海地区几乎家喻户晓,盛传不衰。《白蛇传》故事在近千年的流变中,始终与杭州这个城市紧密相连,不断与本地自然人文景观、习俗道德礼仪等相融合,成为一个富有杭州特色的民间故事。
二.杭州城市人文风情对《白蛇传》故事的叙事意义
在《白蛇传》故事的流变中,各地都争相加入当地的地名、人物等作为专名,演绎出一个个虚实相间的《白蛇传》故事异文。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自然环境,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人文历史条件,这些共同形成了一座城市的个性与品格。作为故事主要情节的发生地和发源地之一,杭州的地名、地名、习俗等通过生动的故事情节在《白蛇传》故事中得到广泛的运用,从而形成了具有杭州特色的《白蛇传》故事。《白蛇传》很大一部分魅力就在于它最能反映和代表杭州的民俗风情,成为这座城市标志性的文学形象。
《白蛇传》故事的很多情节都附着在了杭州著名景物之上,与杭州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因为有了杭州的真实的专名而成为具有鲜明江南特点的地方风物传说,从而增强了故事的可信度,为故事打上了现实主义色彩。杭州自古自然环境优越,繁华都市与美丽的湖光山色相傍相存,经过长期的流传演变,《白蛇传》故事围绕杭州的人文风情敷衍出来了一个个曲折生动的情节。杭州为《白蛇传》故事所提供的叙事空间和叙事时间,使得《白蛇传》故事虚实相生,引人入胜,打上了鲜明的杭州文化印记。
1.西湖——《白蛇传》故事的叙事空间
人物的活动总需要一定的空间环境,为故事情节的叙述提供场景。空间环境总是与一定的文化背景联系在一起的,而不是一个单纯的空间地点而已。真实的空间环境与虚构的故事之间往往能形成一种微妙的关系,不但能唤起受众的亲切感和对象感,还能营造出浓厚的地域文化氛围,为故事的情节安排提供一个具有叙事学意义的环境。在杭州的自然环境方面,水是最具有浙江的地方个性,也是最能发挥链接故事的作用。“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也”(《西湖二集序》)。西湖作为杭州标志性的景点,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展现着杭州的城市文化主题。西湖作为《白蛇传》故事的空间环境,它不仅仅是人物活动的场景,还具有十分重要的叙事意义。
《白蛇传》故事发生在风景宜人的西子湖畔,白素贞为了实现自己的爱情理想,精心设置了“西湖相遇、雨中同船”的浪漫场景,西湖成为酿造二人爱情的特殊场景,这也为二人的爱情营造了浪漫的氛围。从某种程度上说,西湖是《白蛇传》故事产生的“故事源”,这使得《白蛇传》故事的空间建构打上了杭州特色,西湖的灵秀使得这个爱情故事形成了风雅而世俗、梦幻又现实的旖旎色彩。如今,《白蛇传》故事使得西湖、断桥、雷峰塔有别于一般的名胜古迹,《白蛇传》故事已经构成了游客游览这些景点的文化冲动。
2.清明节——《白蛇传》故事的叙事时间
杨义曾经指出:“叙事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把自然时间人文化的过程。时间依然可以辨认出某些刻度的,但刻度在叙事者的设置和操作中,已经和广泛的人文现象发生联系,已经输入各种具有人文意义的密码。”[2]中国作家喜欢把节日“视为人类与天地鬼神相对话,与神话传说信仰娱乐相交织的时间纽结”,以此来发挥“独特的时间刻度”的叙事作用。[3]某种程度上讲,叙事时间不仅能够起到连缀情节的作用,而且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增强故事的文化意蕴。
在《白蛇传》故事中,与鬼神风俗有关的“清明节”充分地被调用为故事展开的时间刻度,作为故事的“事因”来使用。清明节在杭州是一个复合型节日,既上坟祭祀,又郊游踏青,踏青与祭祀一起成为杭州清明节的主要内容传承至今。男女主人公被投放在这样一种时空中,而使得整个故事洋溢着浓重的杭州地方风情。没有清明节这一时间刻度的设置,整个故事就不能成立。许仙祭祖烧香归回途中,巧遇上前来搭船的蛇仙白娘子。一方面,清明时节之雨为男女主人公的风雨同舟提供了交流的环境;另一方面,清明祭扫的气氛也与白娘子的形象非常和谐。也正是清明前后的祭扫活动为两人的邂逅提供了方便。正如刘勇强所指出的“与春情勃发相关的清明节这一时间刻度的设置是情爱故事赖以产生的美好季节”。[4]这也应证了巴赫金的理论:“在狂欢节式的节日庆典中,距离感消失在狂欢中,人们暂时从现实关系中解脱出来,相互间不存在任何距离,致使秩序打乱,等级消失,从而产生出一种乌托邦式的人际关戏。人们在常规生活中为不可逾越的等级屏障分割开来,相互间却在狂欢广场上发生了随便而亲昵的接触。”[5]
三.杭州的城市品格与《白蛇传》故事的人物形象
空间作为叙事学中的重要维度,也是一种重要的艺术手段。故事总是在一定的空间里发生的,作为人物活动的环境,为故事情节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具有叙事学意义的环境。《白蛇传》故事是一个地域性极强的传说,杭州是其中中出现得最多的场景,不但营造出了一种地域文化氛围,而且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也起着重要的作用。
1.“外来者”白素贞
《白蛇传》故事中,白素贞从峨眉山下凡到人间,来到自古繁华的杭州城,从蛇精变为人,从而与杭州男儿许仙演绎出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虽然她出身卑微,来自深山老林,而且身为异类,但她身上却具有许多优秀的传统美德。从深山野林进入杭州城,是整个故事中决定白素贞性格与命运发展的关键环节,这种叙事空间的转换,不但推动了故事的情节发展,也影响了人物形象的塑造。她辅助许仙开药铺,救死扶伤,穷乡济困,依靠自身的努力在杭州这座城市成家谋生、创业致富,并且嫁夫育子,成为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除了精通法术和酒后现出蛇形之外,在品行道德上,白素贞和人间普通良家女子并无异样。
从某种程度上讲,白素贞象征着杭州这座城市自古就有的外来人口。作为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杭州具有很大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历史上曾有大量外地人在动乱时期来到杭州,自晋唐以来,中原人口大量南迁,在这里置田耕耘、安家立业。另一方面,杭州临山傍水,城市山林互为表里,拥有优越的人居环境,加上自古繁荣昌盛,成为众多外来者所向往的理想家园。因此即使在太平盛世,过往、流寓到杭州的外地人也不计其数。尽管这些外来者出身、经历、职业、性格等各有不同,但都为杭州这座滨海城市所吸纳。白素贞作为一个外来者、异族者,却迷恋上了杭州城的凡俗生活,也正是杭州这座城市的开放性传统,使得她能够享受到作为人的爱恨情仇。
2.“小丈夫”许仙
作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许仙在西湖路遇白素贞,向西湖边的白娘子借伞,后来又去还伞,如此一借一还,便有了爱慕之心,在白素贞的帮助下,他开了“保和堂”药店创立家业,济世救人,后来却轻信法海逼迫白素贞喝下雄黄酒现了原型,随后水漫金山,造成生灵涂炭、田园淹没的严重后果,白素贞也被法海和尚收入盂钵,镇于雷峰塔下。
从许仙的所作所为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丈夫”形象,忠厚老实、温柔多情又软弱无能。大凡江南依山带水的的城市,都会带有一定的阴柔特质,这种特质不仅成就了这些城市的女性性格,也同样影响着男性的性格。因此,许仙和白素贞的爱情故事只会发生在杭州,而那个会让别的地方的男性觉得丢脸的“小丈夫”,却不会让杭州人反感,反而能获得更多的理解和同情。《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娘子之所以钟情许宣原因之一是“娘子爱杭州人生得好”,这句话也蕴含着杭州人对像许仙这样的“小丈夫”类型的男性的自许。
3.“底层侠女”小青
同为蛇精变成人形的小青与白娘子情同手足,她与白蛇姐妹相称,但甘愿做个婢女,不但是个好管家,还以己之力成全许仙和白娘子的姻缘,具有成人之美、恪守妇道的优良品德。当许仙轻信法海强迫白娘子喝下雄黄酒现出蛇形时,小青不禁义愤填膺,怒责许仙,劝姐姐赶快醒悟,不要再跟许仙过下去,早日回山修道。小青身上透出的是一股侠义之气,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杭州底层人民形象的真实写照,她的善良、聪颖、义气寄托了杭州人对美好人格的赞扬,小青与白素贞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所透出的生活情趣,都是杭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内涵与底蕴的凸显和展露。
4.“寒儒”许仕林
白素贞被法海镇于雷峰塔下,看起来白娘子追求自由幸福的愿望是失败了,但她养育的儿子许仕林却中了状元,这不仅坐实了出身于异类、地位十分卑微的白娘子能够生养子嗣,具有与普通人一样的品性与优点,更难能可贵的是其自强不息的精神。许仕林是一个具有寒儒本色和才子心态的杭州市民,这与杭州浓郁的文人气息是密不可分的。杭州文化具有双重性格,除了世俗性外,它还带有鲜明的文人色彩,积极进取、奋发有为的自强品行被杭州的文人书生彰显得淋漓尽致。
综上所述,杭州的名胜古迹、地方风物等成为了白蛇传故事的重要载体,不但对故事情节的发展具有推动作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有重要影响;白蛇传故事包含了斑斓繁杂的杭州城市生活内容,富有浪漫色彩的故事透着强烈的现实性,故事掩盖下的是杭州的地方风俗、思维习惯、道德传统、价值观,折射出杭州城市文化高雅与世俗兼容并存的城市个性,带有浓郁的杭州城市文化色彩。
注释:
[1]洪楩:《清平山堂话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2]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版,第169页。
[3]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1997版,第170一171页。
[4]刘勇强:《西湖小说:城市个性与小说场景》,《文学遗产》2001年第五期。
[5]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铃译,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176页。
陈芳,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民间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