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张爱玲认为男人和女人之间几乎不存在真正的爱,因此她笔下的男女在婚恋与性爱中没有纯真的爱情,也没有圆满的结局,有的只是调情游戏与权衡利弊的交易。
关键词:张爱玲 婚姻 恋爱 交易
婚姻与性爱是张爱玲小说的基本题材,她的每篇小说几乎都涉及到男女之情,但张爱玲认为:“小说里有恋爱,哭泣,真的人生里是没有的”[1],“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2],对生命和情感的这种悲剧性认识使她认为“人间无爱”。因此她笔下的男女在婚恋与性爱中没有纯真的爱情,也没有美满的结局,有的只是调情游戏与权衡利弊的交易。
张爱玲的有些小说也写了真诚的爱情,如《沉香屑——第一炉香》、《红玫瑰与白玫瑰》、《多少恨》、《十八春》、《殷宝艳送花楼会——列女传之一》等,这些作品的前半部分都有温情脉脉的爱情描写。但张爱玲的观点是:即使“爱情”真地产生,它要么只是人生中的一次游戏,要么就被世俗利害和命运撕扯得粉碎。
如《封锁》和《殷宝滟送花楼会——列女传之一》中的爱情只不过是男女主人公的一次游戏和一段冥想。《封锁》中的银行会计师吕宗桢,在战时上海的一次临时性“封锁”中,在一辆被搁浅的电车里,为躲避“他恨透了”的表侄董培芝,偶遇女助教吴翠远。为了让董培芝见识自己的“下流”和气一下“一点都不同情自己”的妻子,吕宗桢有计划地向“整个的人像挤出来的牙膏,没有款式”[3]的吴翠远调情。吴翠远因反感家里人总叫她找个有钱的女婿,而吕宗桢“没有钱而有太太”,于是她便和吕宗桢谈起了恋爱。他们互诉衷肠、倾吐爱意,吕宗桢甚至说出了“我打算重新结婚”和“我不能让你牺牲了你的前程……我不能坑你一生”[4]这样的情话,吴翠远居然也假戏真作地哭起来。但封锁解除后,吕宗桢迅速闪入人群,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吴翠远也终于醒悟过来:一切只不过是“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5]。《殷宝滟送花楼会——列女传之一》中,“极美的、美得落套的”殷宝滟与有妇之夫罗潜之教授相爱,罗潜之对宝滟说他的爱是“乱伦的爱,是罪恶的,也是绝望的,而绝望是圣洁的……”,而宝滟认为“没有人这样地爱过她。没有爱及得上这样的爱”[6],他们相恋了六年。宝滟“重义”,在这六年中,宝滟不但没逼罗教授离婚,而且还一直带着小姐般的尊贵照顾、呵护、接济罗教授的妻儿。后来,罗教授的妻子又怀孕了,因为罗教授的“背叛”,也为了不使罗教授的三个孩子“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宝滟坚决与罗潜之断绝了关系。可当“我”劝她不必因为孩子而牺牲爱情时,宝滟却说“不过你不知道,他就是离了婚,他那样神经病的人,怎么能同他结婚呢?”[7]一句话把宝滟作为“列(烈)女”重义的真相道明:一切都逃不过世俗利害的算计,爱情不过是女主人公心造的一个幻影。
而《沉香屑——第一炉香》、《半生缘》等作品中的纯真爱情则被现实撕扯得支离破碎。《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女主人公葛薇龙,本是一个纯洁、追求上进的女中学生,为求学而客居姑妈梁太太家里。在姑妈那个腐朽、荒淫的生活圈子里,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乔琪是唯一能对抗梁太太的人,葛薇龙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乔琪,并梦想当他合法的妻子。可不学无术、不想负责任、也不可能负责任的乔琪却只需要一个不会成为他的负累的情妇。他对葛薇龙说:“我不能答应你结婚,我也不能答应给你爱,我只能给你快乐。”[8]葛薇龙后来虽然与乔琪结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但在梁太太家那个公开宿娼与卖淫的淫荡世界里,她只不过是一个为姑妈“弄人”、为丈夫“弄钱”的交际花。葛薇龙这炉香很快会烧完的,她面对的只有无边的寒冷与黑暗。张爱玲借葛薇龙形象及其经验说明:在一个荒淫的世界里,“为爱而结婚”就如“把云装在坛子里”一样,是不可能的。《半生缘》中,顾曼桢与许世钧“互相刚好都喜欢”,“有自己的小明天憧憬”,而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时期,这段纯真的爱情却因曼桢被姐姐顾曼璐欺骗、姐夫祝鸿才强暴而毁灭。最后,曼桢怀着自杀的心情嫁给了祝鸿才,世钧也娶了自己毫不爱恋的翠芝为妻。现实世界容不下一对真诚相爱的平凡夫妻。
张爱玲之所以这么“残酷”,是因为她知道,在一个有着强烈的封建性、资本主义性质也日益加强的社会里,婚姻形式绝不仅仅等于它本身。特定的婚姻关系,反映着人们赖以生存的物质条件,反映着控制人生存的总的原则。在这种背景下,男女两性的情感和婚姻往往是一种赤裸裸的交易:通过交易,男人获得美色和艳福,女人获得稳妥的婚姻和可靠的经济来源。
在《倾城之恋》中,范柳原和白流苏之间所谓“倾城倾国”、美丽浪漫的爱情,也只不过是一场风流文雅的“上等调情”和费尽心机的把戏和交易。他们“恋爱”的实质是:范柳原想借白流苏这个东方味道十足的女人换换口味,然后得到一个不会损害他“自由”的情妇;而白流苏则是想用自己三十岁的青春作为最后的赌资,来换取稳妥的婚姻和可靠的经济来源。最后,香港的沦陷虽然成全了白流苏,他们结婚了,可在炮子儿乱飞的时候,白流苏想的却是:“反而懊悔她有柳原在身边,一个人仿佛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他若是死了,若是残废了,她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她若是受了伤,为了怕拖累他,也只有横了心求死……她料着柳原也是这般想……”[9]一对自私的男女,他们的婚姻虽然有圆满的收场,但他们的故事和人生却有着“说不尽的苍凉”。因为他们的婚姻不过是战乱时期二人内心对未来的茫然和对生命难以把握的结果,是一种“有利”与“不利”、“需要”与“不需要”的关系。
如果说葛薇龙和白流苏的婚恋多少还有点浪漫的情调的话,那么张爱玲其他很多小说中两性的婚恋则只是一种赤裸裸的利益交易。如《金锁记》中的曹七巧,为了钱,甘愿受兄嫂的摆布,嫁给了患“骨痨”的姜家少爷当老婆。因为情欲的需要,她爱上了丈夫的兄弟姜季泽,甚至以为自己嫁到了姜家是“为了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甚至“多少回了,为了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10]。可最后当她发现自己唯一爱着的季泽只不过是图她的钱时,她终于因爱成恨,因恨而变态,因变态而疯狂。《留情》中的敦凤,“出身极有根底,上海数一数二的商家”,但命运不济,她十六岁出嫁,二十三岁死了丈夫,守了十多年寡,生活落魄之后只好改嫁给五十多岁的米先生做姨太太。在这场婚姻交易中,敦凤虽然有许多的不如意,但见到舅妈靠卖古画过日子时,她又觉得自己“经过了婚姻的冒险,又回到了可靠的人手中”,米先生则自认为获得了“晚年的一点清福艳福”。《连环套》中的霓喜,因为觉得什么都靠不住,“男人靠不住,钱也靠不住,还是自己可靠”,便依恃自己的美丽,与雅赫雅、窦尧芳、汤姆生等男人姘居,用肉体争取一个又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庇护和供养。爱情已经消隐,婚恋中的两性只有功利算计和交易。
“人间无爱,至多有一层温情的面纱”,张爱玲小说对男女婚恋的这种认识抒写不免有些偏颇、变形、悲观,但张爱玲确实写出了20世纪40年代受西方资产阶级文明冲击、又带有浓重的封建性的港、沪“洋场社会”中,金钱与利益对东方式婚姻观念和婚姻关系的渗透和影响,也写出在那个不可避免的时代沉沦中,人们生存的孤独、荒凉和人性的自私、虚伪。
(本文为湘南学院院级重点课题资助项目,项目编号:08Z007。)
注释:
[1]张爱玲:《创世纪·张爱玲文集》(第二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276页。
[2]张爱玲:《留情·张爱玲文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219页。
[3][4][5]张爱玲:《封锁·倾城之恋》,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年版,第98页,第102页,第103页。
[6][7]张爱玲:《殷宝滟送花楼会·倾城之恋》,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年版,第136页,第139页。
[8]张爱玲:《沉香屑·第一炉香·倾城之恋》,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年版,第37页。
[9]张爱玲:《倾城之恋》,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年版,第227页。
[10]张爱玲:《金锁记》,北京:京华出版社,2006年版,第251页。
(彭映艳 湖南省郴州湘南学院中文系 42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