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蜜》终于在众议纷纭中退出了初语课本,随后出现了张晓风的《行道树》。我之所以要把这两篇文章相提并论,是因为觉得这两篇文章貌离神合,形虽不似神却太似。如果我们不能认同《荔枝蜜》的主题,我们同样也会质疑《行道树》。
不妨先看一看教参对这两篇文章主题的阐释:
《荔枝蜜》——借赞美荔枝蜜的香甜和蜜蜂无私奉献,热情讴歌了社会主义新生活,讴歌为之付出辛勤劳动的普通劳动者。
《行道树》——行道树的形象就是无私奉献者的形象。作者借行道树的自白,抒写奉献者的襟怀,赞美奉献者的崇高精神。
撇开荔枝蜜创作的时代,忽略其鲜明的政治意义,我们可以看出这两篇文章在主题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至少教科书上是这样认定的。所不同的只是蜜蜂“是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行道树则是为了“神圣的事业”。但究其实它们都是对“无私奉献”精神的歌颂,对于“无私奉献”这样伟大崇高的精神,对于怀有这样伟大崇高的精神巨人,我们自然只有赞美和敬仰,决不会还有别种念想。我在这里并不是要怀疑这一主题的积极意义,而是对这两篇文章是否能表达这一主题持有不同看法。
这种质疑直接源自生活经验。生活中,我亲眼见过养蜂人取蜜,那情景给人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
蜜蜂的世界,忙碌而安宁,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但人类出现了,对那个小小的世界而言,取蜜者犹如一个巨人,他头戴黑色面罩,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袖口裤管紧扎,他的巨掌拨开惊慌失措的蜂群,伸向蓄满蜜汁的蜂巢,蜂们拼死护卫,无数工蜂献出了生命,可在巨人面前,那些以生命为代价的反抗是多么微不足道,芳香的蜜最终成了人类的美食。
此情此景,你生起的是对蜜蜂的敬仰之情,还是对被劫掠被损害者的同情之心?有时候,取蜜者取蜜过度,会让整群蜜蜂在冬天里因饥饿而灭绝。
而人类在饱食之余,赞不绝口:多么可爱的小生灵。对人无所求,给人的却是极好的东西。
至此,我们还能怎样理解《荔枝蜜》?在终于能够实话实说的年代里,这篇文字遭众口之否,正体现了人们对真情实感的渴求。这样的文章撤下课本,至少是表达了与时俱进的观念! 对于杨朔笔下的蜜蜂,我们可以生出不止是赞美歌颂的情感,而对于张晓风笔下的行道树,我们又能有更好的理解吗?
按照新课标的理念,在语文课文的选择上更倾向于“人文意义上的关怀”,那我们不妨先来解读一下作者对行道树的“人文关怀”。首先,作者表示自己看见了行道树的被“绑架”的实质。它们的家应该是在深山里,那里空气清新,环境优美,世世代代安居乐业。可是,有一天它们全都被连根掘起押解城市;然后,作者又表示深切理解行道树的痛苦和无奈。它们“披着一身灰尘”,在孤独和污浊中站立路旁,成为城市“悲凉的点缀”。可接下来,作者却莫名其妙地情绪激昂起来,口吻热烈地赞美这些被掳掠的生命,“我们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定了。”“神圣的事业总是痛苦的”。
一个假装看不见“抢劫”的事实,另一个则假装看懂了被掠者的伟大,这二者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它们都是用拔高的主题掩盖了事物的真相。
细读这两篇文章,我们应该不难读出,蜜蜂也好,行道树也好,它们其实都是生活中弱小者的形象,它们善良温驯,有着许多美好的品性,但它们无力维护自身的利益,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无私奉献的伟大精神,它源自于一些高尚的灵魂,也存在于弱小的生命之中,我们需要把这种精神像火种一样保存并传递下去,好让人类从中获得光明和希望,但这种精神决不是从逼迫从征服中得来,决不是用“道德绑架”的方式可以形成的。
作为一名教师,我想我们谁都无法心安理得地把一种貌似歌颂美德实则有违人文精神的概念和逻辑教给我们的学生。须知人文精神或人文关怀并不只是狭隘地关怀人类本身。换言之,只为了人类本身的生存而对大自然的漠视乃至索取恰恰表现了人类的自私,何况漠视和索取之后还要对毫无话语权的大自然予以廉价的歌颂和赞美,这只能说是蜜蜂们和行道树们无法说出的悲哀。
随遇而安!我宁肯这样理解行道树在命运面前的选择。这样的理解虽然不够崇高,但至少接近行道树的真实处境。更何况,随遇而安,是生命法则之一,也是生命强大的力量的一种表现方式。
(作者单位:石台县第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