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看雪》是明末清初张岱写的一篇小品,笔墨精练,风神绰约,洋溢着诗的意趣。有人说它是“诗的小品,小品的诗”(吴战垒《散文名作欣赏》,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实为公允。这篇文章写了在连续下了三天大雪后。作者晚上独自到西湖湖心亭看雪及在湖心亭与客饮酒的经过,重点描绘了西湖的雪景,把白雪笼罩下的西湖描绘得淋漓尽致。静中有动,寂中有声,生动活泼,清新简洁,构成了一幅层次分明的西湖雪景图。结尾的“痴”字,写尽了作者及二客对西湖雪景的痴迷。
笔者在教学中发现,关于本文作者在亭中“强饮三大白”的“强饮”,不同的教辅资料中有两种不同的解释。一种译为“痛饮”(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八年级上册《教师教学用书》D224),一种翻译为“勉强喝了”(《中学文言文详解与赏析》合订本088,主编李灿,陕西人民出版社)。我认为,两种解释的出现,意味着对课文内容理解的不同,而这种不同,又牵涉到对作者的不同认识。因此有必要分清谁对谁错,否则容易出现误导学生的情况。
论文先知人,有助于我们对这一问题的理解。张岱(1597~1679),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居士,明末清初山阴(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身仕宦世家,自其高祖起,四世为高官,且为累世书香门第,代有文名。作者少为富贵公子,爱繁华,好山水,晓音乐、戏曲等。在其自撰的墓志铭中,他曾说:少为纨绔子弟,极为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蠡诗魔(《自为墓志铭》)。可谓纨绔子弟的豪奢享乐习气和晚明名士文人纵欲玩世颓放作风兼而有之。张岱博洽多通,经史子集,无不该悉;天文地理,靡不涉猎。虽无缘功名,却有志撰述。一生笔耕不辍,老而不衰,所著除《自为墓志铭》中所列15种之外,还有《夜航船》等共30余种。张岱涉猎之广泛,著述之宏有,用力之勤奋,于此可见。而他与一般纨绔子弟、玩世名士的畛域,也于此分界。张岱对于自己的才高命蹇,是不胜其愤的。并将其愤世嫉俗之情寓于山水。与前辈的小品文作家不同,年届知命的张岱经历了天老地荒的巨变:社稷倾覆,民生涂炭,家道破败。他坦言自己“学节义不成”(《自为墓志铭》),“忠臣邪,怕痛”。(《自题小像》)只能“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自为墓志铭》)今昔生活对比,不啻霄壤,真如隔世!
了解了作者的身世经历,我们再来看开头的问题,便好说多了。
先看第一种解释“痛饮”。这里“痛饮”显然是“痛快地喝了三大杯”。联系全文及作者为人,我以为这种解释是确切的。因为,前文有“独往湖心亭看雪”,在这“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的情形下,又在夜晚,“是日更定矣”,冰天雪地,万籁无声,湖山封冻,寒意森森。此时作者“独往湖心亭看雪”。这是一种何等迥绝流俗的孤怀雅兴啊!一个“独”字,可见作者孤高自赏的情调,独抱冰雪的操守。高人必有雅趣,这和苏轼月夜寻张怀民的那种闲情逸致何其相似。所不同者,前者有意寻友分享,后者无心邀友共观,否则,何以夜深独往,无非是不欲人见,也不欲见人。崇祯五年,正是明末乱世,政治黑暗,吏治腐败。所以作者一腔孤寂,寄情山水,不也蕴含着避世的幽愤吗?在描写的西湖湖山夜景图中,从混沌一片的冰雪世界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那种人生天地间茫茫如“太仓梯米”的深沉情怀。“独往湖心亭看雪”,却不意亭上有人先我而至,正所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们不难想象作者那种意外的巨大惊喜。但作者并不说自己惊喜,反写二客“见余大喜”。反客为主。“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这一惊叹,不只二客如此想,作者何尝不作如是观?此时“拉余同饮”,岂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三大杯”!岂能不与之“痛饮”?一者酒酬意外相逢的知己,二者酒可驱寒,何况此时酒已烧得滚沸!三者同为“痴人”,不忸怩作态,只有“痛饮”才显由衷的喜悦,才合彼时彼景彼情。也只有“痛饮”,才是作者个性的最好体现。再从别时相间来看,不难看出作者有意再见知己。然而同是他乡游子,却有后约难期之慨。人生无常,世事茫茫,好不容易偶遇知己,却难再逢!文章由此给人一种苍凉之感。“痛饮”时的豪情,与此时无言的苍凉,给读者带来荡气回肠的巨大冲击,让人一读三叹!
如果解释为“勉强”,与全文内容则极不协调,也不合作者性情。
“勉强”可作两种理解:一是能喝没兴致,应付而已;二是没酒量,迫于外在情势,不得已而喝。作者从小就过着精舍骏马、鲜衣美食、弹琴吟诗的富足生活,又是情趣高雅的文人墨客,酒肆茶楼、声色犬马,岂有不能饮之理?如果是不想饮,面对湖山美景、情投意合的难得知己,不饮又怎是张岱之所为呢?
看似简单的一个解释,不同的理解却使文本有了雅俗、深浅之分。由此可见,在有些教学的关键处,有时教师的粗略或疏忽会给学生带来迥乎不同的影响。
(作者单位:深圳光明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