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有一堵老墙,自我记事起它便在那儿了,不知度过了多少年岁,也不知看尽了多少沧桑,他似一位老者,默然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一抚须,一抬手,便又是一季流年。
彼时年纪尚小,上不了学堂,在家里又待不住,便时常央邻居家小姐姐棠带我出去玩。棠只不过大我几岁,然而已会流利地背上几首古诗了。偶尔在大人面前背上几首小诗,语音流转,朗朗动听,便能博得满堂喝彩,让我好生羡慕。我常央求她教我背古诗,怎奈孩童天性爱玩,几遍诵读下来,我已有些不耐烦。于是棠说:“不如我教你写字吧。”她带我来到那堵老墙面前,暗灰的墙壁,贫穷让他的面容略显颓态。墙壁上还留着六七十年代的标语,什么“社会主义好”、“打倒走资派”,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这些标语仍是明显。棠拾上几块红石片,像模像样地当起老师来。“一、二、三、四”,“大、小、多、少”……稚嫩的笔触,温暖的洋红色在墙壁上蔓延开来,夹杂着两个孩子清脆的声音。天空是纯澈的蓝,两旁的杂草软绵绵地贴着墙壁生长,褐色的土地上倒影这两个又黑又短的影子,墙的一角,有歪歪斜斜的几行方块字。
对它们的认识,大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吧。横、竖、撇、捺、折,小小的我用尚显稚嫩的字迹在这堵墙上留下了对文字最初的好奇与敬畏,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感知与憧憬。
再后来,上了学了,便很少来这堵墙这儿了。镇上通了公路,人流多了起来,和周围建起的小楼房相比,老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渐渐地,墙上被贴上了一些小广告,办证的,修水管的,一大串杂乱的电话号码,很是突兀,墙角也不知何时多了些垃圾。墙变旧了,变老了。灰白的漆早已有些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头,墙底似乎被土壤浸染得有些发黑。
棠要走了,她要跟随家人去另一个地方生活。那天傍晚,我们又一起来到那堵老墙面前。儿时的字迹早已被风化为空气里的灰尘,可我记得,我确实记得,我曾写下“我要快长高长大,比棠姐姐高”,也曾写下“棠姐姐好漂亮啊”。我曾在这画过一个灿烂的笑脸,也曾在这画过两个手拉手的快乐女孩。我紧紧攥着棠的手,默默地望着墙面发呆。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恍惚还是昨天,只是时代的钟声早已敲响,而悄悄是离别的笙箫,世界早已不是当初模样。
棠还是走了,可记忆却仿佛一朵海棠花,汲取着营养在老墙边疯长起来。
再后来……其实也没有后来了。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爱天马行空地幻想的小女孩。只不过偶尔在下雨的天气,回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心里还是会有微微的潮湿和不舍。直至有一天,再路过老墙,赫然发现上面多了一个大大的“拆”字,我才突然意识到,那段弥足珍贵的单纯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血红的圆圈,仿佛给老墙画上了一个生命的句点,而它所连接着的林林总总的人和事,仿佛也轰然倒塌。那面不起眼的墙上留下过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又经历过多少的抚摸和击打,它承载着多少人的回忆和过去……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从不诉说什么,就像压在箱底的那张老照片,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直至有一天无意中翻到,那泛黄的照片,熟悉的笑脸就这样径直闯进你的心里,轻易地卸下你所有的防备。
老墙倒了。
时代在进步,在发展,很多东西都变了,历史的洪流浩浩荡荡地向前,谁都无法阻挡。然而老墙没变,我也没变,一路走来,他就像一位老者,默然存在于心中,成为永远无法磨灭的文化记号。
学校:广东佛山市顺德一中
导师:徐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