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向来喜欢含蓄,在诗歌艺术中这种含蓄之美更是被推崇备至。司空图在《诗品》中曾把“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诗谓为上上品,可见在他的审美观里含蓄美也是被奉为上宾的。要营造这种含蓄美,曲笔往往为诗人所青睐。山有起伏,方显其雄奇峭拔;水有波澜,才见其婀娜灵动;诗文有了曲笔才更显其婉转、含蓄、深邃、幽美。
史学家往往以直笔写历史为信条,以他们的不虚美、不隐恶,直言其事留住了人类历史的昨天,丰富了人们的记忆;文学家有时却要用曲笔来抒情写意,或欲扬先抑,或铺垫拖延,或跌宕转折,或两面兼写,或借古抒怀,或故意误会,将今、昨、明,你、我、他,虚与实,是与非,甚至黑与白运筹于笔端,在主观情思的引领下做出艺术地对接、换位,不拘泥于现实的真,从而含蓄婉转地表达主观情思。在古典诗词的艺苑中曲笔之花可以说俯仰皆是。杜甫的《月夜》本是诗人流落长安望月思亲之作,却以妻子望月念远出之。正是在曲笔传情中现出诗人思乡之切,思亲之重。豪放词派的集大成者苏东坡同样深谙曲笔之妙,在他的代表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就有多处运用了这种手法。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挥动他的如椽巨笔,泼墨挥毫,绘出了浩浩长江波涛滚滚、一泻千里的豪阔之景。江水的宏阔令读者心旷神怡,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苏轼的本意并不在于此而在于彼。大浪淘沙,历史无情,无数风流人物都已如烟云般逝去,实在令人低徊不已,但千淘万漉真金永存,在苏轼的心中谁才是真正的英雄?下面自然推出自己所敬仰的人物——周瑜。此处的铺垫拖延,正是诗人匠心所运之处,曲笔写意,既推出了全诗的主人公又做足了反向铺垫,使主人公的地位得到凸显,从而为下面缅怀英雄、感怀人生做足铺垫。
其二,“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好个“人道是”,众所周知,诗人所游黄州赤鼻矶并非当年赤壁之战的古战场,真正的古战场一般认为是在湖北的蒲圻境内,显而易见,苏轼在此是将错就错,有意颠倒是非,运用了曲笔,意图依然为了自己诗歌的需要,为了引出自己所感怀、敬仰的英雄——周公瑾。
其三,“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据史料记载,小乔嫁周瑜是在建安三年,远在赤壁之战十年前,诗人却将其移到赤壁之战时,岂不是又一处大胆的曲笔?诗人此处的时光错位,亦是匠心独运,可谓一箭三雕:一.自古美人配英雄,如花美女衬托下,周瑜更显得青春年少、风流倜傥、志得意满。二.周瑜得娶小乔也显示了周瑜在东吴不同凡响的政治地位。我们知道乔公的两个女儿都是东吴有名的美女,姐姐大乔嫁给了孙权——东吴的最高统治者,妹妹小乔则嫁给了周瑜,可见周瑜深得孙权赏识,在东吴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周瑜之所以能在赤壁之战中大显身手,大展才华,也与他在东吴的特殊地位有重要关系。才子遇明主才会有出头之日。在中国历史上,多少有志有才之士,却因为不为君主所识而屡屡蒙尘,以至人老珠黄。苏轼在此岂不是暗中抒发自己空有报国之志、经天纬地之才却不为人所用的感慨?三,杜牧有诗云,“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这就足以写出赤壁之战的重大意义。对东吴来说,这一战可谓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可就是这样一场生死决战,周瑜却在谈笑间使得曹操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神来之笔使得周瑜的谈笑自若、指挥若定、神机妙算、盖世才华尽展无遗。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怀古作品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借古人古事来抒写自己心中块垒。《念奴娇·赤壁怀古》也不例外,苏轼借对古英雄的凭吊、追怀、仰慕、礼赞来抒写自己欲像古英雄一样建功立业的宏远抱负。这一主旨的表现亦是曲径通幽、含蓄深远。
有篇文章这样写道:曲线比直线美,因为它蜿蜒曲折,富有流动的韵味,它能引导人的眼球做无穷的追逐,给人以无尽的遐思。在这里,我要说:曲笔是美的,因为它是含蓄委婉的,它能够引发读者进行多元化思考,能够引领读者的情思不停地变化,让读者在曲折小径中涉水穿洞,探奇揽险,一路行来虽有辛苦,但更有苦尽甘来、柳暗花明的欣喜。
张喜梅,语文教师,现居山东曹县。本文编校:舒 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