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改革失败后,改革家王叔文被杀害,参与革新的八司马被贬职,作为革新中坚分子之一的柳宗元从此也是厄运缠身,由邵州贬到永州再贬到柳州,直到47岁死于贬所。在永州的10年里,柳宗元又遭遇了老母谢世、家遭火焚等诸多不幸。遑说实现政治抱负,还时时忧惧政敌迫害,因此常怀“惴栗”之情,只能寄情山水,放迹排遣。
一、 “形游”永州诸山
永州山高、林深、溪回、泉幽、石怪,的确是一个具有林壑之美的好去处,因此心怀忧惧且赋闲无聊的柳宗元“无远不到”,上山、入林、穷溪。每到一处美景胜地,披草席坐,倾壶而饮,相枕醉卧,可谓达到“乐而忘形”的程度。然而“形游”永州诸山真的让作者排遣了内心痛彻骨髓的“惴栗”之情了吗?作者真的忘其形也忘其心了吗?细读文章“意有所极,梦亦同趣”一句,玩味之余我们不得不思考,作者在醉卧时究竟在“意”什么呢?是“意”一贬再贬,老母去世,家遭不幸;还是“意”改革失败,八司马星散,政敌不依不饶?是“意”永州官吏豪取,捐税苛重,民不聊生;还是“意”永州地处荒蛮,山水清幽,可以乐而忘形?也许是家事之痛、国事之败、民生之凋、山水之乐,杂然于梦中,扭结在一处……
由此看来,永州诸山并没有让柳宗元真正排遣痛苦,彻底解脱自我。此时的游山之乐,只是形游而已!
二、 “神游”永州西山
在永州诸山中,西山给了柳宗元完全不同的感受!因为“异之”,作者披荆斩棘,渡江过溪,以启山林,在穷荒之地开出一条上山之路,以达穷尽西山巅峰之目的。真是不辞劳苦,热烈追寻!作者站在山顶上,纵目远眺:“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外与天际,四望如一”;俯览山下,“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当高峻、特立、别致的西山尽收眼底时,作者由衷钦慕,深情赞美!“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 展露了压抑已久的宽阔胸怀,快意恣意!神爽气爽!此时的他“引觞满酌,颓然就醉”,开始了真正的“宴游”:忘了日之入,忘了暮之至,忘了归家,忘了忧惧,甚至忘了何为西山,何为宗元!此时的他早已灵魂出窍,不知所止!他“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超然物外,与西山融为一体,升华到逍遥而游的境界,达到了审美的高峰体验。
三、 “悟游”永州人生
在永州诸山上,柳宗元乐而忘形,然而未忘意,未忘梦,更未忘忧。“惴栗”之情如影随形般地缠着他,让他无法真正解脱;而在永州西山上,柳宗元的精神获得无比满足,陶然!醉然!乐然!作者由此悟出:“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
高峻特立、“不与培(土娄)为类”,既是西山特点的概括,也是作者人格的写照。作者有改良政治的大志,又有不阿权贵的品质,更有逆境中坚守的意志,这些正是他与西山的“契合点”。面对西山,他悟到,此时的西山不是他的排遣对象,而是可以互诉衷肠,以同怀视之的知己;是踏破铁鞋,游遍众山,蓦然寻得的伴侣。他们仿佛一起远离群小,一起特立独行,互相抚慰心灵,共同升华精神!此时的作者,有陶渊明归隐南山时的欣喜,有李白独对敬亭山时的宁静,有苏轼赤壁江边,参悟江水明月时的豁达与深邃……因此,十年被贬,他没有偏执,没有消沉,没有被动地接受政治斗争的血雨腥风和世态炎凉,而能从山水中“发现和认识自然的美好情操与价值,坚定了人生信念和社会批评意识”,以旷达的态度拿起笔,投身自然,直面现实,留下了《始得西山宴游记》《小石潭记》《钴鉧潭记》等传世名篇。完成了由“失败者”到文化大师的蜕变,也完成了由平庸到不朽的升华!西山所给予的审美启示作用,功不可没。自然养育了人类的肉体,也滋润了人类的精神!
西山,让作者悟得了人生的真谛!
此文,也让我们悟得了作者的游中三味!
(江苏省镇江中学;21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