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么是文学批评
　　
　　所谓文学批评,是指批评家在一定的文学理论的指导下,运用一定的批评标准,对作家、作品、文学现象、文学思潮、文学流派、文学运动包括文学批评本身等所作的探讨、分析和评价。
　　在人们的一般印象中,文学批评的对象可能只是作品,事实上,如果从量上讲,作品确实更多地成为文学批评关注的对象,而从质上讲,由于文学的创作是作家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所有的文学活动及其相关因素都程度不同,形态各异地体现、晶化在作品中,因此,以作家作品为文学批评关注的焦点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文学批评的对象显然不止于作品,而且,即使在以作家作品为对象的批评实践中,它们牵涉到的范围要大大地超过作品本身,特别是随着近现代文学批评的发展,其对象与范围也越来越得以拓展,从宏观上看,文学批评显然是在更深更广的疆域里展开的,当然,这个疆域也不是漫无边际,无从把握的,如果将文学活动看作一种生产过程,那么,它至少包括这样一些主要环节:一是文学活动的发生,它包括一定的社会背景、文学背景以及作家的个人因素;二是创作过程,包括作家感受生活的过程,以及构思、传达;三是作品,包括作品本身以及作品所涉及到的相关世界;四是文学作品的消费,包括读者及作品的接受过程和影响等等。简而言之,社会──作家──作品──读者都在文学批评的范围之内,都可以综合地或相对独立地成为文学批评的对象。
　　文学批评具有自己的特点。
　　首先,文学批评是审美活动的一种特殊形式,它虽然从形态看是理论性的,但它一般来说不可能脱离文学创作和文学作品,批评家如果要成功地进行文学批评,必须按照文学创作的审美规律去探讨、评判其成败得失。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批评家首先要以审美的态度去对待它,判断它是不是一次成功的艺术创作,同时,要充分地感受作品的艺术特征。只有在此基础上,才可能对作品进行艺术分析。
　　其次,由于文学批评要尊重文学创作的规律,可以说,在一定意义上,文学批评部分地与文学创作的思维有交叉或近似之处,但文学批评从本质上讲是一种理性活动,作为学术研究,它又具有科学性的特点。因此,文学批评不同于文学创作,也不同于文学鉴赏,它必须运用一定的观点,对文学现象进行由表及里的全面考察和深入研究,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对其进行科学的分析,得出科学的结论。从研究的角度讲,它必须具有创造性,提倡独创,切忌人云亦云。同时,它又要遵循一般科学研究的规范,要从文学的客观实际出发,详尽地占有材料,并对其进行周密而系统的分析,在一定的理论和文学史的背景上思考,它不允许批评家掺杂个人的偏见,个性、发现、创造是一回事,偏见、集团私利或主观随意又是一回事。
　　再次,因为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它来自于社会生活,又反过来对社会生活产生能动的影响,所以,对文学的批评与研究必然要对其所涉及的问题给予批评和回答,所以也就必然带有社会性和一定的倾向性。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批评也就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批评。
　　不管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都有一个方法的问题,在一定的意义上,方法比知识更重要,方法是人们把握世界的方式,是手段,是一种广泛意义上的工具,通过正确的、科学的、良好的方法,人们可以发现新的知识。
　　方法这一概念的涵义有好几层。第一层次是一般的和哲学的,它指的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根本方面,如“形而上学”“辩证法”“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等等,它既是世界观,又是方法论。由于它是最基本的,关系到人们运用什么样的世界观去观察对象,认识对象,因此,它就必然与文学批评有关,因为文学批评也是要对自己的对象提出看法。那么,在批评过程中,究竟是从怎样的出发点,用怎样的观点去看待作品,尤其是如何看待作品所反映的社会生活和作家对这些生活的倾向就显得特别重要。
　　在方法的第一层涵义中还有逻辑学上的含义,形式逻辑是研究推理形式和证明形式的科学,它为所有的科学研究提供方法。文学批评作为一门人文科学,在具体的批评实践当中要遵循思维的一般规律,要针对具体的批评对象选择适合的逻辑方法,比如归纳法和演绎法就是文学批评中常用的方法。归纳法是从经验和事实出发,经过概括得出一般性结论或规律的一种推理方法,它在文学批评中运用得非常广泛。一般而言,在对作家作品进行批评时,首先都是从具体的经验、现象,从作品的实际出发,进行分类、概括,然后得出有关的结论和判断,归纳法的运用能使批评建筑在坚实的文学实践的基础上,当然,这要求文学批评的作者要大量地占有材料,同时在归纳和抽象时要注意全面,避免武断地下结论,以免造成结论与文学的不符,影响批评的信度。演绎法则是从一般的知识前提推出未知的个别事实结论的一种逻辑方法,如果说归纳法是从特殊到一般,那么演绎法则是从一般到特殊。在文学的发展过程中,人们不断总结出一些特征和规律,在某些具体的文学环境中,总是存在一些带有普遍特征的社会及美学思潮,所有这些在文学批评时都有可能成为针对具体文学现象进行研究的一般性前提。
　　随着科学的发展,一些具有普遍意义的方法不断诞生,如系统论方法、信息论方法与控制论方法等,这些方法近来也被运用到文学批评中,并取得了较好的效果。
　　方法的第二层次是特殊的,它指人类认识客体世界过程中所形成的具体学科的方法,像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政治学、经济学、史学、伦理学、社会学等,都有把握世界的方法,这些方法因学科的关系,其具体方法都有自己的特殊性,运用于此学科的方法不一定适用于彼学科,但随着现代科学的综合性趋势,不同学科互为方法,学科方法的横向移植的情况越来越多,因研究对象和目的的需要,以至产生了许多交叉学科、边缘学科。文学批评也在借鉴其他学科的方法,形成了许多新的视角和生长点,使文学批评的方法得到了拓展,同时促进了文学批评的多样化。比如,在注重考察文学的社会内容时,可以借助社会学的方法,运用社会学方法的批评一般称之为社会学批评。过去,社会学批评曾经非常盛行,由于受苏联社会学批评的影响,过多地使用流行的政治口号去评价文学作品,从而导致了这一批评种类的庸俗化,但这一批评方法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再如人类学的方法也是有相当影响的,当代文化人类学的发展使这一方法更科学更规范。在国外,拉丁美洲“爆炸文学”产生了世界性的影响,而这一文学流派的兴起正是拉美作家将欧洲大陆文学与拉美本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带有相当浓厚的拉美传统地域文化积淀,故又称为“魔幻现实主义”,如果不是运用文化人类学的方法,就很难将这一文学流派研究透彻。另外,心理学方法在本世纪也具有较大的影响和地位,这与心理学,尤其是精神分析心理学的兴起有很大关系。文学作品是塑造人的,对人物心灵世界的再现是文学的重要方面,而人物的言行又无不受制于人物的心理,所以,心理学方法在文学批评中一直被运用。而在精神分析心理学影响下的心理批评则更具有这一心理学流派的独特内涵,它对人的心理世界的假设,进而对人类社会深层次集体无意识的研究确实给心理批评注入了活力。又比如语言学方法。20世纪人文科学的最大特征之一就是语言学的转向,由于萨丕尔、洪堡德、布龙菲尔德,特别是索绪尔和乔姆斯基等语言学家的杰出研究,使语言学的成果超出了本学科而具有了方法论的意义。文学由于是语言的艺术,因此受到文学批评的影响也就更为直接,因此,语言学不仅是文学批评的邻近学科,而且因为它们的工作对象几乎是相同的,所以,语言学中的亚学科都可以成为文学批评的重要角度。比如从语义学的角度研究作品主题,从语法学的角度研究作品的内部结构乃至作家的思维特征,从语音学的角度研究作品的节奏韵律,从语汇学的角度研究作家作品的风格特征等。在当代,语言学批评是相当活跃的批评类型,并且有向其他批评类型渗透的趋向。其他如历史学、哲学、文化学以及这些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彼此结合起来如文化心理学、哲学人类学等学科的方法,都在文学批评领域得到运用。
　　当然,文学批评也在自己长期的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特殊的方法,比如中国古典文学批评就有品第法、选本法、评点法等。从文学批评的发展来看,一方面注重对邻近学科方法的引进,但另一方面更注重自身方法的更新与创造,尤其是西方现当代文学批评,十分强调从文学的内部关系入手,重视对文学作品从形式的角度进行分析,形成了许多行之有效的批评方法,并以这些方法为核心,诞生了许多有影响的批评流派。比如,重在分析和揭示文学作品内部各要素之间的关系,探讨和研究在这些关系的作用下,作品的意义是如何生成的,这样的批评就属于主题学批评;如果仅仅重在对各种形式,比如在诗歌中重在分析其格律,在叙事类作品中重在分析视角、叙事动作等则属于诗文的或叙述学批评。后者在本世纪发展得较为迅速,从俄国批评家普罗普对民间故事的研究开始,到法国如托多罗夫、热奈特对当代作品的研究,叙事批评已成熟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叙事类作品批评门类,并且在实践中逐步形成了自己的知识体系,称为“叙事学”,这一批评流派近年来在我国也较为盛行。
　　文学批评还在发展,方法的引进和创造可以说是没有穷尽的,中国当代文学批评自五四运动以来受西方传统批评方法的影响较大,基本上运用的是社会学的道德批评的方法,近年来开始重视文学内部关系的研究,特别自80年代中期以来,在方法论上有较大的突破,引进和吸收了西方许多批评方法,在此同时中国的批评家们还在注意结合中国本土文学实践的状况,寻找和构建本民族文学批评的方法。
　　
　　二、 文学批评与语文教学的关系
　　
　　语文教学与文学批评的关系非常密切,甚至可以这样说,语文教学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批评活动。
　　首先,从语文教学的目标看,我们的语文教学不但要运用文学批评,而且要让学生知道基本的文学批评方法并且在学习中尝试运用,而从学生终生学习语文来讲,更要重视其这方面素质的提高。《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实验)》将“感受·鉴赏”作为目标之一,明确指出:“阅读优秀作品,品味语言,感受其思想、艺术魅力,发展想像力和审美力。具有良好的现代汉语语感,努力提高对古诗文语言的感受力。在阅读中,体味大自然和人生的多姿多彩,激发珍爱自然、热爱生活的感情;感受艺术和科学中的美,提升审美的境界。通过阅读和鉴赏,陶冶情性,深化热爱祖国语文的感情,体会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追求高尚情趣,提高道德修养。”如果要达成这一目标,就必须掌握相应的文学批评的一般的基础的方法。在必修课的“阅读与鉴赏”中,课程标准再次作了这方面的目标分解,指出:
　　学习鉴赏中外文学作品,具有积极的鉴赏态度,注重审美体验,陶冶性情,涵养心灵。能感受形象,品味语言,领悟作品的丰富内涵,体会其艺术表现力,有自己的情感体验和思考。努力探索作品中蕴涵的民族心理和时代精神,了解人类丰富的社会生活和情感世界。
　　在阅读鉴赏中,了解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文学体裁的基本特征及主要表现手法。了解作品所涉及的有关背景材料,用于分析和理解作品。
　　学习中国古代优秀作品,体会其中蕴涵的中华民族精神,为形成一定的传统文化底蕴奠定基础。学习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理解古代作品的内容价值,从中汲取民族智慧;用现代观念审视作品,评价其积极意义与历史局限。
　　对这些目标细加解读,其文学批评的元素是相当充分的。过去,我们在对语文性质的认识上有许多误区,将语言与文学、人文与工具人为地割裂开来,时常打架,这里面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缘于我们对“工具”的单一性的理解。其实,我们不能过分地夸大工具的地位,工具本身并无本体性的意义,它只有为目的服务并在使用时才有意义与价值。没有抽象的语言,语言作为工具是在语言活动中具体存在的。同时,我们又不能人为地缩小工具的应用范围,可以说,只要人在活动,就在使用工具,语言与文学、人文与工具是一张皮,不是两张皮。不能说文学中没有工具,更不能将两者对立,事实上,从素材的积累、主题的提炼、情节的设计、人物的塑造到结构的经营、语言的运用,一直到一些具体的表现手法,都有规律,有范式,可以习得,都可以将它们看作工具,但它们本身却不能抽象存在,不能成为文学。
　　其次,从语文教学的材料看,要求我们恰当地运用文学批评方法,以保持材料与方法的同一性。我们的教学材料大部分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对它们的解读本身就是在进行文学批评。以苏教版高中语文教科书为例,在近120篇教学材料中,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就有八十多篇,占总数的三分之二还强。对这些文本的教学,如果置其文学品质于不顾是不对的。不管是哪一种语言的母语教科书,都将优秀的文学作品作为教学材料的主体构成。
　　需要指出的是,文学作品是一个动态的变化的概念。从审美上讲,文学作品与非文学作品的区别有好些方面,其中之一就是看语言作品所处的语境,如果它处在功利的语境,那它就是实用的,如果它处于非功利的语境,并且具有文学性的因素,那它就可能是审美的。比如古代的许多语言作品,一开始是功利的、实用的,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它的实用性已经没有了,而它审美的一面却表现了出来,人们阅读它主要就是欣赏其第二种属性。比如沈括的《梦溪笔谈》。李密的《陈情表》也不是文学作品。许多作品就是由于这些语境的转换而成为文学作品为我们所欣赏。在苏教版高中语文教科书中,这样的篇目很多,在上面统计的、从传统的静态文学分类上被归入非文学作品的许多材料其实都可以将它们看作文学作品,如《斑纹》《足下的文化与野草之美》《人是能思想的芦苇》《直面苦难》等等,即使那些完全实用的文体也都有潜在文学性因素,我们也都可以从文学的角度对它们进行解读和批评。
　　再次,文学批评对不同的语文学习方法的渗透。语文学习的方法有好多种,以苏教版高中语文教科书为例,它所推荐的学习方法主要有三种,即文本研习、问题探讨与活动体验。文本研习与文学批评的关系自不用说,它是与文学批评联系最紧、运用文学批评方法最多的一种学习方法。我们要注意的是问题探讨与活动体验,这两种学习方法同样渗透着文学批评。问题探讨有关于作品思想内容的,有关于作品艺术形式的,有关于专题人文思想的,但不管问题的方向指向哪里,它都必须从文本出发,而且,由于是问题探讨,当我们设计的问题与文学性相关时,我们的教学可能更近于文学批评的抽象性、概括性,思想性更强。比如必修四“一滴泪中的人性世界”专题,材料几乎全由经典的文学作品构成,所设计的问题与文学批评、文学理论、文学史中的许多根本性的问题相关,弄懂这些问题对学生今后的阅读与鉴赏非常有意义。这里有关于戏剧、小说、影视文学的审美特征的,有关于人物性格的复杂性的,有关于文学中普遍人性的,有关于文学叙事学的,有关于文学中的美丑对立与相互转化的,有关于人物形象塑造中的艺术辩证法的,还有关于不同体裁文学的语体风格的,等等。当然,我们的语文课不是大学里的文学专业课,但是我们教师在指导时不能没有这些专业的问题意识与知识背景,不能没有关于这些问题的文学批评的潜隐方法,用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来比喻的话,作为文学批评是深藏于水下的,呈现于海平面的只是冰山的一角。必修五中的“直面人生”专题,它的学习材料也大都由文学作品组成,而这一专题的核心语义实际上是关于命运的。要知道命运是古今中外文学艺术的母题,许多作家和艺术家都认为,如果文艺作品不写命运,或者不把命运写好,就不能算是成功的。文学作品成功的标志之一就是有“命运感”。命运本来指的是生死、贫富和一切遭遇。它看上去是主体的生命轨迹,但又与客观环境密切相关。准确地说,命运是主体与环境的关系与结果。在叙事性文学作品中,命运是情节的内在动力,情节是人物命运的外在表现,而不管是什么文体的文学作品,它思想的魅力都在对命运的思考上,它的动人之处也都在人与命运的抗争上,在人面对环境的艰难选择上。文学批评史上的许多大家都将对文学作品中这一母题作为自己的批评对象,写出了传世不朽的批评佳作,为人类的命运思考做贡献了智慧,如俄国的三大批评家。我们在学习这一专题时,就是要尽可能地利用专题为我们提供的文本资源,将其中的有关命运的方方面面加以整理、思考,这是文学批评中主题学批评的一个极好的操作对象。
　　“活动体验”也渗透着文学批评的方法。首先,我们不能片面地认为活动体验与文本无关,语文学习中的活动体验可以围绕文学材料来进行,而且,说到底,它是一种语文活动。从对象上说,它围绕语文来进行;从形态与手段上说,它以语文的方式来进行;从目的与效果上说,它是为了提高语文素养。以必修一“向青春举杯”专题来说,青春也是文学史上的母题之一,对于青春与成长,可以说人类历史上每个时代都在书写这个主题,因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每一代人都是新的起点,新的成长,遇到的问题与困境不一样,需要作出的人生选择也有差异,也都有自己的成人仪式。马克思在谈到古希腊的文学艺术时说它真实地反映了人类的童年,阳光灿烂。李泽厚在论述唐代诗歌和五四新文学时也曾说那是中国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青春表达。现在文坛上就流行青春写作与成长小说,这又是另一种青年意识了。所以,为成长中的高中生设计这一专题是非常有针对性的,“向青春举杯”内容丰富,成长、理想、人生规划、问题与困境、青春期的生理与心理、代沟与沟通、传统与新生等等都是其中的内容,这些内容在这一专题的文本中都多少包含着,需要我们去解读。而且,青春文学有它特定的审美内涵和艺术风格,需要我们去品味、比较、认知和识别。只不过这样一些学习是在活动中进行的,可以是信息的筛选,可以是经典的寻找与积累,可以是学生之间的交流,可以是书面与口头的话语行为,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文本基础上的,是围绕青春与成长这一文学母题进行的,学生面对的是一种特殊的文学类型。它同样可以借助多种文学批评方法的支撑,比如原型批评、比较文学批评、语言学批评、诗学批评等等。另外,这一专题的重要活动之一是关于诗歌朗诵的,看上去这是朗读训练,其实,如果要达到学习目的,不了解诗歌的声律以及它在诗歌这一文学样式中的审美效果是不彻底的,专题的活动训练也是以此为基础来设计的。这就涉及到诗学批评,要去研究诗歌中文字与声音的关系以及它们的表现形式和艺术效果。
　　活动体验之所以会被认为与文学批评距离较远,可能是因为这一学习方式的实践性。因为许多活动与一般的文本研习不同,看上去不是静态地与文本一一对应的。其实,只要不对文学批评的形态过于拘泥,我们就会很好地将它们与文学批评结合起来。事实上,文学批评可以是论文形式,也可以是话语形式;可以是理性的,也可以是感性的;可以是逻辑的,也可以是形象的与情感的;可以是连续的,也可以是片段的;可以是个人独语的,也可以是双向对话和多人讨论的。只要有文学因素,只要文学作品被阅读,就会存在文学批评。我们不要将文学批评神秘化,也不要将文学批评过分地专业化。当前有一种现象可以作为佐证。现在大家都在说批评不景气了,在许多批评家的眼里,批评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它已经不知在哪一天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其实不是,是批评泛化了,日常化了。我们可以在茶馆里、饭桌上、公共汽车和写字楼里听到“批评”。在现在的生活空间里,到处有休闲书刊、卡通画、电视剧、电影频道、流行音乐和畅销书,它们都是人们谈论的对象。批评正在走向多样化,它可以是一种专业,但也可以不按照经过漫长时间才建立起来的学术规范和表达方式,而可以是朴素的、直接的、偶然的和经验化、口语化与片断化的,成为我们生活中随时出现,又随时可以中断的话题。法国学者蒂博代在《六说文学批评》中将批评分为三种,即“自发的批评”“职业的批评”和“大师的批评”,职业的批评指学院的专业的批评,大师的批评是作家、艺术家的批评,而自发的批评则是由读者进行的,方式多种多样,大部分是口头上的,谈话、讨论形式的,也可以是书信的,日记的,报纸与新闻的。如果蒂博代生活在今天,那他一定要加上网络。这些读者并非专业的批评家,但他们关心出版,关注新书,阅读广泛,言出己心。蒂博代对这种日常的自发的批评的作用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是它保持了文学的生动与活泼,营造了文学的氛围。如果借助于蒂博代的观点去看待我们中学语文教学中的文学批评就会有助于我们思想的解放,语文教学中的批评不必那么严格和学术化,恰恰要保持那种生活化的鲜活与生动,要激发学生内在的审美冲动,要使学生保持自己的个性,要让学生获得真实的审美体验,说出自己的审美感受,给出属于自己的审美判断。要努力营造自由、宽松的氛围,这种氛围恰恰是要借助于群体的沙龙般的平台,运用对话的交流模式,培育出集体性的对文学的兴趣,使语文课程变成一种独特的“文学化生存”,这无疑是成功的文学批评,是以学生为批评主体的文学批评,而实现的最佳途径可能正是活动体验。
　　
　　三、 语文教学中运用文学批评面临的问题
　　
　　在语文教学中渗透文学批评的意识,恰当地融汇文学批评的方法,从大的方面来说是文学教育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我们首先面临的是观念上的问题,即充分认识到文学教育的重要性,认识到文学教育在传承经典,接受人类优秀文明成果的熏陶,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中不可替代的作用,从而给语文教育中文学教育以应有的地位,还语文教科书中大量文章以文学作品的本来面目。除此,我们还应解决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必须贴近文学文本。文学批评与语文教学确实是有相当的相似性,面对的对象都是文本;经常犯的错误也差不多,就是常常脱离文本。文学批评中最辛苦的工作莫过于做作家作品论,因为这项工作需要批评家阅读大量的文本,并对文本中的大量信息进行筛选、积累、分类、归纳、分析与总结。懒惰的批评家凭别人的转述或对文本做浮光掠影的扫描便信马由缰横发议论,所论自然南辕北辙,与文本差之千里。这种情形也常出现在语文教学中。教师不钻研教材,或从概念出发,或仰仗自己的才情,任意发挥,这当然不可能将文学文本讲透,不可能与学生一起围绕文本对话。文学不是抽象的,而是存在于一个个具体的个性各异、不可重复的文本里,离开了文本,离开了那些千差万别的个性,遑论批评与教学。我们不能不看到一些所谓的创新的教学方法以及多媒体教学对文本教学的冲击,正如我们前面已经指出的,语文教育中的任何教学方法与手段都不能脱离文本,甚至要以文本为中心,培养或激发学生的语文能力都应该放在文本这一平台上进行。说起这些,我时常想到一些现代语文教育的前辈,如叶圣陶、吕叔湘、张自公、朱自清、夏丏尊等等,他们当年的工作,那种对文本的敬畏与不离不弃实在堪称楷模。朱自清先生十分重视文本教学,重视阅读,他与叶圣陶合作,根据中学国文教学课程标准撰写了《精读指导举隅》,又读了《略读指导举隅》,多次指导朗读和讲读。朱自清认为语文就要练就咬文嚼字的功夫。“没有受过相当的要问教习的训练或是没有下过相当的咬文嚼字的工夫的人,是不能了解大意的,至少了解不够正确。”“阅读有时候不止于要了解大意,还要领会那话中的话,字里行间的话——也便是言外之意。这就不能太快,得仔细吟味;这就更需要咬文嚼字的工夫。”①具体地说,“欣赏得从辨别入手,辨别词义、句式、条理、体裁,都是基本。囫囵吞枣的欣赏只能是糊涂的爱好。”②中国白话文的文学分析方法正是这些开拓者们探索出来的,“精读得采取分析的态度。词义、句式、声调、论理、段落、全篇主旨,都分析的说明、比较、练习。”③再去看朱自清等人的文本研读,真是令人钦佩,不论是《精读指导举隅》《略读指导举隅》还是《新诗杂话》,它们既是教案、授课笔记和教学参考,又是一篇篇精湛的文学批评和鉴赏美文。朱自清在《精读指导举隅》中,分析了鲁迅的短篇小说《药》。鲁迅的作品大约6000字,朱自清的讲解指导是原作的两倍还多,从主题立意、故事情节、叙述结构以及从题目到整部作品的多层涵义,朱自清进行了新批评式的细读评解。特别是针对作品中精彩的细节,朱自清更是反复把玩欣赏,力求解说到位。叶圣陶对文本的分析讲解也非常重视,他认为要知道什么是好的文章,如何写出好文章,最基本的一条路就是阅读,“养成习惯”的阅读。他的《文章例话》,收录24篇作品,加上自己的解析,薄薄一册,却堪称经典。他在谈及自己撰写这部讲稿的用意时说:“我在每篇之后加上一些谈话,在性质上并不一致。有时候是指出这篇文章的好处,有时候说明这类文章的作法,有时候就全篇文章来说,有时候只说到文章中间一部分。读者看了这些话,就如听国语教师在按照文章讲解之后,再来一回概要的述说。于是再读其他的文章,眼光来得明亮敏锐,不待别人指说,就能够把好处和作法等等看出来。”④这些话如今读来依然感到它很强的针对性,它不但教会了我们灵活多样的解读文本的方法,而且告诉我们研读文本的意义。
　　第二个问题是阐释过度。当我们为语文教学中的文本的缺位而担心时,可能会忽视走向反面的另一种极端的情况,那就是太粘着、局限于文本,以致曲解、肢解,将文本碎片化,穿凿附会,最终结果是杀死了文本,葬送了文本的文学生命。过度阐释,是意大利学者昂贝多·艾柯针对文学批评搁置作者与文本、放纵读者的阐释权利,从而导致对文本解释的泛滥与失控所提出的一个概念。他指出,批评对于文学的诠释不是无限的,丧失了边界与尺度必然导致诠释的失控甚至荒谬,批评应该以作品为界限,以文本本身所隐含的意图为阐释对象。这无疑捍卫了文本不可动摇的地位,保证了文本的历史性、真实性与经典型。过度诠释不仅存在于文学批评,可以说,一切文本阐释活动都存在类似现象,从而引发歧义甚至导致文本应用领域的混乱,语文教学也不例外。许多教师无视文本的自足性,忽视它的文学个性强作解人,任意引申发挥,看上去钻得很深,但实际上却歪曲了文本。有的教师看上去是将文本奉若神明,以为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深含大义,在写作上都有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精确性和艺术上的至高无上,将文本从文学作品变为技术化的语言片段,进入操作性的训练,选择、比较、置换、改写、重复……这样的过度诠释与使用都影响了学生对作为文学性存在的文本的审美。韩少功、张炜等许多作家曾就这一问题发表过很好的意见,他们虽然不是教育专家,所谈也免不了空想的成份,但他们对文学的理解却能从本源上指出富于启发的路径。张炜针对目前的文学教育这样说过:“对待一部完整的文学作品,必须防止过分的技术操作,不应随意把它‘分解’和‘量化’,不能以所谓的学术割伤诗性内容。中小学搞的分段法、段落大意、重点词语、主题思想之类,其机械性、荒唐性延续到大学生研究生那里,就成了自然而然的僵化的学术派,成了呆板的学院体系,不同的是变得更言不及义而已。面对文学作品,正常情况下主要是赏读和感悟,或喜形于色或愤而忘言,于情感冲动之中、于激赏喟叹之中沉浸和领会。离开了这些,舍弃了这些,文学课还不要讲成化学和物理吗?”这都是一些很好的意见。
　　第三个问题是批评与阅读方法的陈旧或单一。古今中外所积累下来的文本解读资源很丰富,并不是每一种文本解读的方法对中学语文教学都适合。这里既有中学语文教材选文的特殊性的问题,也有教学者和教学对象的问题。文学和生活的关系是多向度的,语文教育自然也应该是多向度的。除了“社会—历史批评”,其他的像心理分析批评、原型批评、读者接受批评、生态批评、新历史批评、语言批评、叙事学以及中国传统的评点法在中学语文教学中一般用之甚少。但事实上,如果小说教学不涉及叙事学就很难体现小说的文体规定性。而且这些文本解读方法其实分别指向文本内部,文本和读者、文本和世界、文本和作者各个向度,不是彼此取代,而是彼此补充和丰富。在我的设想,只有在中学语文教学导入各种方法,才可能为每个文本找到最适合的解读路径。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中学语文教学需要不需要这些多样化的解读。具体的教学实践中,完全可以多种角度、多种方法去解读同一个文本,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如何在教学理念与教学方式上做一些改进是没有尽头的,而且,出发点不同、层面不同、目的不同,途径也就不一样。比如,从审美的角度来看文本,你会发现我们的语文教育做得就不够好,文学本来应该给人带来享受,但现在的文学教育却普遍地不受学生的欢迎。
　　我们还是在较为单纯的文学批评方法上做文章的,其实,美学的、艺术的许多理论、方法对我们语文教学也有益处。我可以举个小例子。在解读文本时,一直有一个矛盾的地方缠绕不清,即作品有没有原意或本义,过去人们认为是有的,读书就是要寻找这个原意,古代的经学和经典阐释学研究的就是这个。但现代阐释学认为原意是虚幻的,不存在,接受美学、读者批评也持这样的看法。然而现在又有人提出要尊重原作,在西方音乐界就兴起了“原本演奏”的流派。顾名思义,所谓“原本演奏”就是从配器到对演奏的理解上都力求再现古典曲目的原初风格和作曲家的“曲心”。它有三点较为鲜明的主张:第一,要用作品那个时代所用的乐器;第二,必须按照作曲家的原始乐谱的标记,排除乐谱在以后转抄、出版、编辑和校订时无意或有心的增删;第三,要用原始的演奏风格,完全遵照作曲家那个时代所应有的演释逻辑,不能凭一己之好任意发挥。许多属于音乐“硬件”上的东西不谈,它的演释逻辑不是有意思吗?我们知道,自浪漫主义之后,真正的古典音乐的原初风格几不可闻,乐谱成了现代指挥家与演奏家们尽情发挥的蓝本,夸饰性的音乐诠释蔚为风气,出于风格上“创新”的攀比,指挥家们互不相让,渐行渐远,导致了现代乐坛上的浮躁之气与恶劣的个性化。而原本演奏者认为,音乐作品固然需要诠释,但是,首先应该有原本演奏这种基本的诠释,有了原本演奏,其他的诠释才能在更坚实的基础上加以比较。这对我们语文教学不是很有用吗?像这方面的东西很多,真的可以做一做,扩大视野,引进源头活水。
　　
　　参考文献:
　　①②③朱自清著《朱自清全集》,江苏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④叶圣陶著《文章例话》,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版
　　
　　(江苏省作家协会;210024)

• 汪 政： 文学批评与语文教学　/　新语文学习·中学教学 201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