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2年第4期 ID: 143016

[ 普丽华 文选 ]   

散文两篇

◇ 普丽华

  
  舌底春秋
   执教已28个春秋,回首教学生涯,我发现,只需稍加翻检,无数个定格在记忆中的瞬间便会立即感光显影,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7号教学楼202教室气氛非常,全校作文竞赛颁奖晚会正在进行。此次竞赛为统一命题,来自不同专业不同年级的获奖者抒发着他们的心曲——《呵,大学》,当获得竞赛一等奖的中文系新生朗诵完她的作品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当堂完成的作品如此漂亮,初露锋芒便才华过人,校领导和评委们无不欣喜称赞。我是教写作的教师,从大一作文中无数次分享过他们初入大学的喜悦的颤栗,他们向我展露锦绣心情、玫瑰心事,也倾诉成长烦恼、学业苦闷,是我感觉常新的源泉。然而更重要的是,作为教写作的教师,我们要在作文中发现学生,也使学生发现自己并帮助学生成为他们自己。我们的不少学生在校期间勤于笔耕,日后成了优秀的编辑、记者、作家诗人,这常常让我们引为骄傲。
   到武汉大学看望实习生时,正是上课时间,办公室只有两个女生在备课。询问了基本情况后,一女生兴奋地告诉我:您在三年前给我们讲过唐敏的《女孩子的花》,我们听了很受震动,后来我把作品找来读了,那篇散文成了我生活的指南,我真是很受益呢!我相信女生的话不夸张,那是篇可称作当代女性生活手册的散文,是作家感悟生活的智慧结晶,我选了它来作学生的良师益友。介绍这篇散文时,我从课堂反应中已把握到它的效果,此时女生的话语仍让我感到高兴。书籍的力量是神奇的,一本书能影响历史,一篇作品能雕塑灵魂。写作课程需为学生提供范本,须精心挑选并时时更新,尽量给他们提供能滋润心田、启迪智慧、完善人格、提升境界的范本。
   在语文教育硕士班讲诗歌,一名学员激动地自我介绍:老师,我是96级的,大一时您评讲过我的作文!哦,八年了,还记得?我不由得问。记得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大声强调。我已不记得具体情形了,但从他神采灿然的脸上可以见出,那次作文评讲课是他大学生活记忆的一个亮点,是他回母校深造的一个理由。写作课老师与学生以笔交流,他的欣赏,他的赞美,他的激励对学生的一生都可能产生影响。我也听我的老师讲过类似的事情,几十年后她与学生偶遇,两鬓已斑的学生第一句话就是:您评讲过我的作文!我还记得您写的批语!说着还真把那段批语背了出来。当时两位老人热泪盈眶,激动不已,那情景真可说是对写作课教师辛勤劳作的最好奖赏了。写作教师一辈子不知要批改多少学生的作文,也不知要写多少针对个人而下的批语,此刻我更觉着笔的分量,相信肯定的、激励的批语和讲评无疑给学生不可小视的助力,也许还是他们自信和成功的源泉。
   十多年前,我对天气很敏感,倒不是关节有毛病,只是有关心情,如遇久阴不晴的日子囚于斗室,就会感到心情在刻刻走向冰点。那是一段特别长的梅雨天,使人忧郁沉闷。上午有课,我夹上讲义去了教学楼,返回时,一支歌哼出了喉。我疑惑自己,怀疑那歌是从别人口里唱出的,扭头回望,笔直洁净的校园大道上没什么人,而一地的金阳厚厚地一直铺到路的尽头,此时我才觉察到正行进在阳光雨中,自然是心中大悦,但我分明是在感觉到它之前心中就已注满阳光的。那一刻我明白了,每当我走进教室,融入青春欲滴的学子之中,霞光就在我身边展布,或助我剪开浓重的云翳,或向我渲染出满天的激情,他们和我一起把太阳斟满。杏坛执教十几年,酷暑忘却热,严寒不知冷,原来是因为置身于早晨的阳光之中!
   写作主干课程验收,我与教研室的老师们一起忙了半个月,人都消瘦了许多。近十年的课程建设成果展中,学生的成果占了相当的分量,除每年一本的优秀习作结集外,惹眼的还有我组织学生选编的一套套“学生书屋”、青春丛书,从1996到2002年计有近50本,其中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白桦林·校园精品文摘”第二辑获得全国畅销书奖。评委们翻阅着、品评着,对此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也有评委指出学生参与实践活动出成果的比率可能不够理想的问题。写作课是实践性很强的基础课程,虽然多年来我为学生创造了一些条件,让他们参与社会活动,如组织社会调查,联系典型采访,与出版社洽谈选题组织学生编写等等,但相对来说能够出成果的学生比率还不算高。如何使更多的学生有练笔和发表文章作品的阵地,如何使我们培养的中文专业人才都成为名副其实的笔杆子,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任重而道远。
   记得与2000级汉语言专业学生上写作课,课间休息时,一个小巧身材的女生往我面前一站,红口白牙,俨然记者采访:老师,请问您最擅长哪一种文体?(她是指文学文体)她的提问让我稍感意外,学生不仅要听老师的教坛舌耕,还要问老师的文坛笔耕。其实道理很简单,写作教师应该会写,这样教人写作才不致外行执导,隔靴搔痒。正是由于角色需要,多年来我尝试过数种文体,叙事类有小说、传记作品、报告文学,抒情类有散文、诗歌,论理类有专著、论文,这些成果都出版发表并有再版和转载。但也正是角色和条件的制约,十八般武器难能精专,与一个成熟的专业作家相比我无一可称“擅长”;而大学评职称又只认可理论研究,尽管我偏爱创作,无奈满园春色不敢窥,只有暂收回那闪在空中的奇想。
  
  歌 者
   黄曼君老师爱唱歌,特别是在晚年。唱歌是他表现性情的方式,是其性格之一面,爱好之一种。
   初听黄老师唱歌是在文革末期,他与我们年级的同学一起开门办学,到兵营、去工厂、下农村。在经常性的班级文艺活动中,他是最爱唱歌的一位老师。而他最爱唱的,是《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唱段《甘洒热血写春秋》。那个年代人人都能唱样板戏,绝大多数把其中的京剧唱段唱成“京歌”,黄曼君老师也不例外。他选的这个唱段是比较有难度的,经常因为音起高了而让人担心,果然后面唱得声嘶力竭,面红项粗,但不管怎样,最后的那个“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呵--呵”的笑,他是要很认真地完成的,笑得极认真,还严肃。他性格近乎绵柔,人也生得绵柔,唱这样豪气冲天的京歌时让人感到那挣扎而露的一点刚性。
   再获印象的是一个男声小合唱,《游击队之歌》。那是个临时增加的节目,只在前一天下午排练过一次,手风琴伴奏也是临时找的外语系的老师,但演出很成功。中文系教工男声超棒一时全校闻名。黄老师是男声中年纪最长的,记得他脸上的红妆最浓,表情最突出,压着嗓音,前倾着身体,晶亮着眼睛,俨然专业男中音。唱到后面的高亢豪迈处,胸脯挺得最高,头有节奏地摆动,一洗平日夫子气的激情献演,赢得大礼堂阵阵掌声。那掌声是给他的,当然也是给大家的。
   一天,我到文学院办事,听黄老师正在几位女老师面前唱刚刚流行的《两只蝴蝶》。唱得非常轻柔,非常陶醉,在大家有些惊异的笑声中,一句不乱地唱完。2005年中国流行乐坛最炫的青春演唱之庞龙的《两只蝴蝶》,一时成为黄老师的最爱。那缠缠绵绵翩翩飞,那一起枯萎也无悔的爱情绝唱,被年已七旬的他唱成了一个唯美的爱情童话。他唱着庞龙的《两只蝴蝶》,是否会联想到胡适1916年的“两只黄蝴蝶”呢?他是孤寂的哪一只呢?好像没有。
   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后不久,文学院在东湖碧波宾馆开教代会,邀请了学校的书记、校长。吃中午饭时,黄老师突然要求唱刘欢和莎拉·布莱曼演唱的奥运主题歌《我和你》。由于还没有哪位女老师有把握唱好这首歌,饭厅里也好像没有扩音设备,他老人家就一个人,而且是用汉语和英语演唱了一遍。当然,莎拉·布莱曼那天籁之音是无法模仿的,他乐于表现的,是《我和你》那温暖的抒情,连同他这永远向新向美的抒情主人公。
   最后一次听他唱歌是在他终止生命的医院。听到他得病住院的消息,我们五个女老师相约去看望他。由于治疗期间转换了科室,我们找了几栋楼,猜测着他的病也许不至那么严重。终于,在神经科住院部昏暗的走廊上,我们认出了护工搀扶下的他。他瘦小了许多,虚弱不堪。听到我们一叠声的问候,他有些困难地抬头望我们,叹着气,喘着气,在我们的搀扶中回到病床上。我们围着他问安问好、问医问药,说着气色不错、治疗有效的宽心话。不一会,他的脸色果然红润起来,泛着光泽。他一个个地叫我们的名字,称我们是文学院的“五朵金花”。他在自己的笑声和我们的笑声里振起了情绪,居然说要用俄语唱《喀秋莎》。年轻的他在上大学时就爱唱这首歌,此刻,歌声依然好像明媚的春光,流淌在原本枯寂的病房,给护工和病友们都着上了一层暖色……
   我想,他不是在唱歌,他是在歌唱。歌唱爱情的永恒,歌唱生命的芬芳。
   哦,他活在他的歌声里,如同活在他的诗里,他的著述里……
  
   普丽华,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责任编校:晓 苏

散文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