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伴随着重读经典浪潮的兴起，对《项链》主题的阐释呈现出见仁见智的景象。其中，有人认为作者无意对人物进行褒贬，而是对人的命运的变化莫测深感疑惑[1];也有人认为作者先是同情，而后肯定女主人公，想通过女主人公的遭遇表达对人生的思考、对命运的感叹[2]。“命运说”体现了论者对人性的宽容和理解，极富时代精神和人文情怀，然而笔者却不免产生一丝怀疑。于是，笔者从文体学视角出发，以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短篇小说选读》（2010年12月第3版）中《项链》文本为主，结合法国袖珍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项链》法文版仔细研读，着重研究了小说中描写人物心理的最大文体特色——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指出“命运说”理解上的偏差。
　　为了更好地理解自由间接引语的运用及其功能，我们先来了解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引语，就是引导出人物的语言（包括心理，因为心理就是人物对自己说话）。直接引语即用冒号、引号引导出人物原话，比如：“‘拿去吧！’他说，‘这是专为你预备的一样东西。’”间接引语则用叙述者的叙述语言转述人物语言，比如：“他呢，就想着十点钟得到部里去。”改为直接引语就是——她丈夫想着：“十点钟（我）得到部里去。”值得一提的是，法语（和英语一样）的间接引语与直接引语相比，除了人称和表示时间、地点的词语要做相应变化以外（这点与中文同），“他说（想）”等引导动词后面紧跟诸如“que”“quand”“si”（相当于英语中的“that”“when”“if”）等引导词，而且一般使用过去时态。翻译成中文以后，这两个明显的标志就体现不出来了。
　　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引述人物话语时各有千秋。自由间接引语则充分结合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的长处，又避开其短处。直接引语直接模拟人物的语气、习惯用语等，虽然富有表现力，但是在叙述者的叙述语言中横空插入，容易产生突兀感;间接引语由叙述者转述人物语言，虽然与叙述语言融为一体，但不如直接引语生动，而且诸如“他想（说）”等引导动词显得累赘。自由间接引语则“既保留间接引语的人称和时态（但取消引导动词和连词‘que’），又保留人物话语的某些标记（比如个人习惯语，感叹或疑问语气……）”[3]，而且不带“他想（说）”等引导动词，因此既不打断叙述流，又极富生动性和表现力。
　　在叙述者看来，玛蒂尔德的感慨能否解释她的遭遇？小说开头似乎就明确了“命运说”：“世上有这样一些女子，面庞儿好，风韵也好，但被造化安排错了，生长在一个小职员的家庭里。她便是其中一个。”笔者对照《项链》法文原版时发现，译者在“被造化安排错了”前面漏译了关键的一个单词“comme”——“好像”。实际上，“comme par une erreur du destin”可以译为“每每都像是命运的差错似的”[7]，也可以译为“好像由于命运的差错”[8]。玛蒂尔德出身不好，没有嫁妆，没办法嫁给上流社会的男子，也无法过上梦想的生活。这是“命运的差错”吗？叙述者在前面加上“好像”两个字，就意味着质疑、否定，意味着叙述者不可能认为：她出生在小职员的家庭，没能过上好日子，是由于命运的差错。结合下文玛蒂尔德的心理活动来看，将她的境遇归因于“命运的差错”，不过是略带讽刺地援引玛蒂尔德的主观想法而已。有些译本漏掉“好像”两个字，可能是“命运说”论者理解上出现重大偏差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论者尽管误以为“生活多么古怪，多么变化莫测”是作者的感慨，依然很敏锐地察觉到“女主人公是自有‘逻辑’的”，而且作者并不热衷对她进行价值判断[9]。在此推演一下，就是说叙述者与女主人公保持一定距离，不会认同她的想法，包括将自己的境遇归因于命运的差错。可见，对“好像”二字的忽视容易导致论者前后矛盾。
　　小说中，诸如“阶层、等级、百姓家的姑娘、最高贵的命妇”等词不断出现，形成一股阶层对立的暗流，并与项链缠绕在一起。鉴于玛蒂尔德对项链的渴求以及戴上项链以后获得巨大的成功，可以说，项链是玛蒂尔德心目中奢华生活的象征，“思项链”便可概括借项链之前玛蒂尔德对上流社会的梦想。戴上借来的项链，玛蒂尔德在晚会上艳冠群芳，大获成功，终于圆了“上流社会梦”。丢了项链以后，为了赔项链，她跌入社会底层，付出十年青春。玛蒂尔德终于还清债务一身轻松时，才得知项链是假的。一条假项链最终消解了主人公十年努力的意义和价值。
　　参考文献
　　[1][4][9]钱理群.《项链》告诉读者什么[M].//钱理群.名作重读.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351-354.
　　[2][6]于良红.莫泊桑《项链》主题新探[J].社科纵横，2006（7）.
　　[3]王文融编著.法语文体学教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197.
　　[5]陈惇.《项链》的思想和艺术[M].//刘国屏，方志九主编.世界短篇小说名篇导读.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0，转引自丁帆，杨九俊主编.短篇小说选读教学参考书.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76.
　　[7]莫泊桑著，非凡主编，张燕文编译.莫泊桑短篇小说选：名师导读版[M].北京：朝华出版社，2012：88.
　　[8]李智慧，陈宇，杨灿编.语文（基础模块上册）（中等职业教育课程改革规划新教材）[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9：73.

• 许玉婷： 基于文体学视角的《项链》主题探析　/　语文建设 2014年第10期
• 许玉婷： 金钱与亲情的斗争　/　语文建设 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