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对文本语言的欣赏品味得到了应有的重视,这是语文教学的一大进步。语文教学终于回归到了语文的原点——借助语言的欣赏品味而直入文本的内心。
但是,语文课堂教学中语言欣赏品味却呈现出模式化的倾向,即在教学设计中单设语言鉴赏环节,而且又往往集中于赏析修辞的表达效果等,这就使得语言鉴赏的效果大打折扣。语言绝不是单纯的外在的形式,而应该与文本融为一体,才能充分体现出其内在的张力。只有理解了蕴涵于语言文字中的情意、思想、文化等因子,才能真正触摸到语言的精魂。“言”与“意”不可分离,品味语言关键在于要做到言意共生,应该在文本整体解读中有机渗透,只有和文本内容有机融合,语言的欣赏才有生命活力。
“言”与“意”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关系?从宏观看,“言”是“言语者”(作者)、“言语载体”(作品)、“接受者”(读者)的桥梁:从中观看,“言”把“字词”和“意象”“意境”“意蕴”等和谐组接到一起,并使之产生了新的意义;从微观看,每一个独立的“言”,都服务于一个合适而又恰当的“意”,反之亦然。没有“言”与“意”的共生,无法产生成功的作品,而不能理解这一点,也无法走进文本和作者的心。
“言”与“意”之间存在的密码在哪里?关键在于找准两个字:“关系”。因为“情”“理”“意”“趣”的不同组合构成了一篇篇“这一个”文本世界,所以,品味语言只有一条路可走:顺应“言意共生”这条路,让语言成为流淌在学生心中的活水。
一、情为言之源
以《我与地坛》中的地坛景物描写为例,不少老师往往只是从修辞手法上来分析,如“蜂儿如一朵小雾”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如“蚂蚁猛然问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一句,运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等,最多总结—下,这段描写充满生机活力,说明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这样教,表面看是引导学生品味了语言,其实是扼杀了语言的生命活力,因为我们只是让学生学习了一种僵死的表层的语言现象,而没有引导他们找到蕴涵于语言之中的那种深邃的生命感觉。苏霍姆林斯基曾以一种诗意的笔触来表达他内心的这种忧伤:“词从一朵散发芳香、生机盎然的鲜花,变成了一片夹在书页当中的干枯叶片,只能使人从表面上回忆起它的生气……”割裂了语言跟世界的联系,割裂了语言跟心灵的联系,语言就会变得空洞而毫无意义。
仍以这段文字的教学为例,我认为首要的是要理解作者为什么要在《我与地坛》中照录他小说《我之舞》中的这段话。我让学生仔细阅读,让他们领悟文中这些动植物和“我”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为什么能给作者生存的启示。学生在反复阅读后会领悟到“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它们的生活状态和我有着差异;“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它的稳与作者的烦躁不安形成了对比;树干上的那只寂寞的蝉蜕,是蝉再生的标志,是蝉飞翔的起点,这对作者摆脱旧我走向新生无疑有着非凡的启示。如果我们不能领悟这些,就没有真正走进作者曾经走进的地坛,更不要说走进作者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了。
苏霍姆林斯基说:“如果你不想你的知识变成僵死的静止的学问,就要把语言变成一种重要的创造工具。”怎么创造?就是要寻找到语言的情感源头,去寻找语言与人物内心情感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散步》入选多个版本教材,一般情况下,老师引导学生品味文章第三段描写时,往往都会品味“熬”字,因为“熬”形象地写出了老母亲在身体和精神上遭受的磨难。其实,单纯品味这个字,而忽略文本本身是一个系统工程,就只能生吞活剥教参,甚至直接给学生灌输现成结论。这一段内容共有四句话。第一句“天气很好”四个字,客观陈述,既交代了散步的天气条件,也引出下文。第二句连用两个“太迟”,写一些老人“挺不住”而死去,实则写出了“我”盼望春天早点来临的心理,也写出了“我”为母亲“熬”过这个酷冬而庆幸的心理。第三句“但是春天总算来了”,“但是”一转,“总算”表达了作者对春天的强烈的期盼。第四句“我的母亲又熬过了一个酷冬”,“熬”的不仅是母亲,备受煎熬的还有“我”和妻子那颗孝顺的心,除了“熬”外,这句话中的“又”也透出了同样的信息。因此,只有整体理解这段文字,才能领会作者复杂的内心。当然,要体会其中的情感,还需要用心去读,在读中品悟。上述例子,第一句应读得平和,有愉悦感;第二句应略低沉舒缓些,特别是两个“太迟”;第三句要读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后稍停顿,“总算”要重读;第四句“又”和“熬”应稍间隔并重读,体现一点延迟效果。
二、理为言之魂
文章的语言体现的不仅是作者个人的语言功力和风格,而且是具有共性的审美意识群体的思想情感,体现时代意识对个体情感的渗透,积淀着人们共同的审美情趣,从而引发心灵的共鸣。
《想北平》中的“说不出”这三个字平实得几乎无法赏析,要揣摩出其中的“无理”之理,才能真正走进作者的心。作为一个久居北平的人怎么会“说不出”对北平的爱?既然“说不出”,为什么又叙述了北平生活的种种?我是“说不出”还是“说不尽”?既然想北平,为什么又不回北平?实际上,作者不愿意照着通常的方法去写,于是另辟蹊径,抛开一切美好的词语,用最通俗质朴的言辞、最能引人共鸣的表达方式,将自己对北平的爱喻为对母亲的爱,恰当地道出了对北平之爱的真切和深沉。但这仅仅是第一层,也就是语言的表象,其深层意蕴是因为这个北平已经不是作者寻常的居所,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故乡,他被时势所迫离开而又感到回来无期,这才是作者“说不出”的最深层的原因。
因此,每当我听这节课,看到一些老师设计一个环节让学生去品味老舍语言的幽默诙谐、京腔十足时,我就想,作者是为了显示他语言大师举重若轻的功力吗?有的老师还和学生一起用方言来读文章片段,其实这是大不敬的,作者的语言风味也是他“说不出”的,是融入他血脉的一分子,如果要品味,应该品出他语言中的情,品出那份愁肠百结的爱。
即使在同一个作家身上,不同时期的语言风格也会存在一些差异,通过比较,能探究出作者语言的魂魄。朱自清的散文多用叠词,多用比喻拟人等修辞,这在他的散文中是共同的特点,但比较《荷塘月色》和《春》,就会发现其语言的深层意蕴存在差异。《荷塘月色》语言多用长句,清丽柔美中含着淡淡的怨与不安。而《春》则截然不同,多用短句,语言轻快明艳。前者写于1927年,其时他思想苦闷;后者写于1933年,这时他留学回国,受聘于清华任教,又重组家庭,发现了美和希望。这决定了作品的情感及语言的基调。比如把《荷塘月色》中“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改成“杨柳的倩影,弯弯的,稀疏的,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或者把《春》中“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改成“春天像刚落地的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娃娃,它生长着”,怎么读都感觉不是味儿。品味文本的语言,不能孤立地去一句一句地欣赏,而应该把文本作为一个活生生的整体来欣赏。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
这句话揭示了写作和阅读时不同的心理过程。写文章,诚然是一个字一个字连缀而成,可是没有感情的触动和灵感的激发,这些字不会自发地组织在一起;品文章,就必须读进去,去窥见作者文字背后的玄妙。
三、趣为言之味
毛泽东同志在《反对党八股》中批评党八股“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其实,一篇文章的语言如果无趣味,那纵使再华丽,也不能让读者知其“真味”。文章百味,少了趣味,就不能真正吸引读者去品评。
《散步》里有“前面也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一句话,初看就是童言,但细细去读,却感到意味无穷。一次听课时,有学生问前面的“也”是否可以去掉,因为从语法学意义上,前面的“也”是多余的。教师急中生智,让学生通过诵读比较,进而引出句式对称的语言特点。其实这个问题远不是从句式整齐这个角度能解答的,如果从言语主体来看,这符合孩子自身的思维逻辑,因为孩子说话是站在自己角度的,先从观察到的现象说起,进而联想到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体现了孩子的聪明和童趣,也为下文我和母亲思考如何解决矛盾埋下了伏笔。
《呼兰河传》(节选)中有一段连用了11个“就”字,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教材编写者敏锐地意识到这一段语言的特色,认为这里“连用了十一个‘就’字可是读起来一点也不显得哕唆,反而有独特的味道”,要求学生去诵读,体会它们对表达情感的作用,同时提出三种诵读的意见,引导学生去读,我认为这段文字很有趣,而教材编者的设计则更显得别具匠心,值得我们学习借鉴。王尚文先生在《说“让学”》中阐述了海德格尔的“让学”理念,并把“让学”分为两个层次:一个是“让热爱”,一个是“让实践”。这个设计体现了第二个层次的理念。
语言的这种趣味更多的时候是通过比较凸显出来的,如同各种不同菜系的味道一样,越是比较,越能体现其特色。
《祝福》中鲁家年终祭祀,四婶阻止祥林嫂拿祭器的三句话也很有趣:“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拿。”“你放着罢,祥林嫂!,,教学中,我问学生这三句话顺序能否换—下,学生讨论后一致认为不能换,理由是三句话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具体,第一句言下之意“拿”是可以的,第二句是“拿”也不可以,第三句是在祥林嫂有拿的行为前就严厉制止,而且首先是明确“你放着罢”,语气更不客气。这样的语言品味,关注到语言陈述者的内心意图,也更能体会到祥林嫂所受到的威压和伤害。
总之,语言的欣赏环节不能单独剥离,关注语言形式及其中蕴涵的情、理、趣,我们才能充分品味我们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语言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