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中学语文教学 2009年第4期 ID: 353589

  

只是当时已惘然

◇ 夏 坚

  各种版本的高中语文教材,多选用《长亭送别》《罗密欧与朱丽叶(节选)》两个教学文本。苏教版第五模块(必修)本的第二专题“此情可待成追忆”,关涉“亲情”“爱情”“友情”,《长亭送别》和《罗密欧与朱丽叶(节选)》,专门指向“爱情”这个复杂话题。对于崔莺莺与张君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传统的解读角度都是正面的,意义评价也都是积极的。作为人性层面的“事实叙述”,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作为理性层面的“价值叙述”,尤其考虑到教学受众是刚进入青春期不久的少男少女,如果对两个文本的“爱情至上”的倾向性全盘肯定,我们总觉得不对味儿。
  崔莺莺与张君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有无合理性与正义性?这个问题其实已无疑义。青年男女对自由爱情的追求,出于人的自然天性的不可遏制的情欲权力,具有强烈的反封建意义。“长亭别”和“阳台会”两个特定时空点上的人物心灵展示。既是对封建婚姻门阀观念的控诉和对宗法势力的冲击、对礼教和禁欲主义的反抗,又是对世俗功名利禄传统价值、对封建家长食言背信、对家族间仇恨纷争的道德批判。长期以来,评论家们的主流话语早已形成了既定的意识建构。此处再多作言说,即为赘述。
  我们想提出的问题是:崔莺莺与张君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在“当下”的语境中,在历史范式已经变化,在制度性的前提已经不复存在的情况下,只强调其合理性与正义性,仍津津乐道于“人性的觉醒”“爱情的盲目性”“人生的幸福在于情感的高峰体验”……对高中生有无负面效应?我们认为,这同样没有疑义。因此,在教学环节的设置上,应考虑从两个具体教学文本出发,就两对情侣爱情的局限性展开相关讨论。
  先谈崔、张爱情。
  崔莺莺与张君瑞的私自结合,虽是突破封建道德樊篱的勇敢行为,但不能拔高到追求幸福的理性自觉。我们不能只凸显某个时代的某种道德观的不好甚至罪恶,更应帮助中学生了解道德观往往具有超越时代的普世性。从一定角度讲。道德的本质是对弱者的保护。“长亭别”中,崔莺莺“此恨谁知”的复杂心理,透露着对“将来”的重重忧虑:“从今后衫儿、袖儿,都揾做重重叠叠的泪”,“久以后书儿、信儿,索与我凄凄惶惶的寄”:“年少呵轻别离,情薄呵易弃掷”;“我只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如此强烈的不安全感,除却有社会原因,恐怕是自己轻易“以身相许”、纯任天性的爱悦冲动所必然付出的代价,不仅是对自己往日行为的结果信心不足,更是对自己失去道德保护的忧惧。所幸王实甫《西厢记》中的张君瑞不同于《莺莺传》中张生的始乱终弃,也不同于董解元《西厢记》中的张生有轻薄之嫌,他在“狂放”的外表下有着对爱情的真挚专一品性,中状元大团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反映的是元代社会市民阶层的理想诉求,其实这种坚贞忠诚和完美结局在生活中极少,尤其在封建社会中根本不可能产生。因此崔莺莺的“忧惧”才更具有现实主义的意义——男女爱情中“一见钟情”的盲目倾心、轻率许身和“窃玉偷香”的恋爱方式,由于在普世道德意义上的不合适。所以对青少年而言绝对不足为训。
  张生“上朝取应”与情侣别离,客观上是为老夫人顽固维持“相国家谱”的清白尊贵所逼。所谓“三代儿不招白衣女婿”。“休辱没了俺孩儿,挣揣一个状元回来”:主观上又是因为他踌躇满志。“金榜无名誓不归”。因此这折戏交叉浓缩了主次两重戏剧冲突。“长亭别”中由崔莺莺主唱的曲词。由两重冲突所引发的悲凉心情的吐露,表述的是爱情重于一切的价值意识:“但得一个并头莲,强煞如状元及第”,“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折鸳鸯两下里”。只求长相守。鄙弃“功名前程”。其进步意义当然不虚。但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一个事实:崔莺莺实际上是将“爱情”与“个人发展”对立起来的。看不到这种爱情观对当今青少年可能产生的消极影响,恐怕也是不妥当的。首先应提醒学生,爱情必须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设想张生不去“取应”,一对情侣如果采用“私奔”之类的方式进行反抗,凭“多愁多病”的张生全无劳动技能。“倾国倾城”的相国千金娇生惯养,日后如何生存?激情的烈焰燃烧过后,只会留下物质的灰烬。其次应教育学生,爱情又必须不断注入“源头活水”,情侣间如缺少了个人发展。便会如“水不流则腐”;爱的热情消减,生活便会索漠凝固。这里不妨借用鲁迅小说《伤逝》为课外辅读教学资源。让学生自我体悟这方面的道理。
  再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
  “阳台会”写罗密欧为爱意驱动。忘却生命危险跳进凯普莱特家的花园围墙与朱丽叶幽会,着力渲染的是青年男女间如闪电撞击心灵般的彼此渴慕的痴迷状态。罗密欧的开场独白历来被人称道,华美词语和鲜明意象,强烈地表达出对朱丽叶的倾心与歌颂。看到朱丽叶出现在阳台窗口,他说“那边窗子里亮起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当看到月光下朱丽叶的眼睛,他赞叹“天上两颗最灿烂的星”,“在天上她的眼睛,会在太空中大放光明,使鸟儿误认为黑夜已经过去而唱出它们的歌声”;他形容她的面庞。“脸上光辉会掩盖了星星的明亮,正像灯光在朝阳下黯然失色一样”;看到她手托香腮,“啊,但愿我是那一只手上的手套,好让我亲一亲她脸上的香泽”……而朱丽叶虽有些许少女的羞怯及家族世仇横亘其间的束缚,但也并不比罗密欧冷静:“或者你要愿意的话,就凭你优美的自身起誓,那是我所崇拜的偶像……”这里,我们必须引导学生追问:这对少男少女两情相悦的基础是什么?结论是明显的:除了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外,只是彼此外表容貌的吸引,此外别无依据!这种感情追求趋向,只能在特定语境中有价值意义,而从理性成分和逻辑意义上说,其爱情的基础是绝对不牢靠的。中学生虽为未成年人,相信他们一定会有正确的判断能力。
  众所周知,在“阳台会”文本之外,这对少年情侣最终是以死“殉情”的。这种“爱情”结局对未成年人所具有的潜在的蛊惑性。作为成年人、作为教育工作者的教师,一定要有高度警惕。“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价值引导虽然“崇高”,却违背“理性契约”和“尊重生命”的普世性价值。从生命伦理角度说,生命具有不可替代性(独特性)和不可重复性(唯一性);从社会伦理角度说,生命也不只属于自己,生命更承载着责任担当。为靠不住的“一见钟情”付出生命代价。生命的重量就太轻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为“爱情”献身。虽说是一种“个性解放”,但同时是一种“个体的迷失”;他们的“殉情”虽说是发自内心的自主选择,其动因却并不能体现出一种健康的自我精神发展与完善的需要;而他们的死,最终换来所谓“家族和解”,也只不过是莎士比亚早期作品中虚幻的人文主义理想,实际生活是不可能的。在文本教学中,教师有必要教育学生懂得“生命是美好的,要珍惜生命”,并将其形成为年轻人基本的、稳定的、不可怀疑和不能动摇的信念。
  爱情是美好的,是令人神往的。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必定是人生中的永恒“追忆”。但一般来讲,爱情是青春期的伴随物,是人生特定阶段的情感体验,作为青春期少男少女的高中生,对爱情有朦胧向往,但缺乏历练,思想情感不成熟,在爱情观形成的过程中,对爱情实质的理解容易产生偏误,也就是说,青年人的爱情往往是盲目的,非理性的,正所谓“只是当时已惘然”。因此,在学生的高中阶段,利用文本教学的相关目标达成,早早帮助学生散除“惘然”的迷雾,是教师对下一代成长的关爱与责任,更是教师的人文情怀。